第八章 帝王之心

　　“朕何嘗想塗炭生靈，不過是時也勢也命也運也，造化使然！”
　　秦皇飲下壹大杯酒，淡淡的笑了笑：“當時勢催到當前這等地步的時候，唯有結束了這個亂世，才能終止兵戈，而終止兵戈的前提，乃是壹統天下，掃清寰宇，非如此何能長治久安，非如此，黎民百姓的升平何能久享。”
　　“若不能成就大壹統，仍舊難免連年戰亂不休，百姓流離失所日甚壹日。”
　　“正是基於這樣的理念，朕才決意以壹代人的努力與犧牲，換取數百千年的和平安定，國泰民安……讓我人族在大壹統之後，休養生息，是否能讓我人族再往前走壹步……這便是朕要做的事。”
　　“縱使承百世罵名，也要奠萬世之基！”
　　秦皇壹口抽幹杯中酒，淡淡道：“朕，要做人皇！”
　　“所以朕，雖不能長生久視，永臨人間，但卻要在有生之年，讓這天下再沒有戰爭。要讓這亂世自朕終結！要讓朕治下，百姓富足，人民安居。”
　　“朕，願寧可背滔天罪孽，背萬世罵名，亦要在朕手中，兵戈止息，天下止武。”
　　“如此才不枉朕此生為君！”
　　“如此才不枉朕此世為人！”
　　“不枉朕此生壹世！”
　　“當我統壹天下時，必要書同文，車同軌，度同制，行同倫，地同域。法出壹口，律以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秦土，率土之濱，莫非秦民！”
　　“唯各國英雄無數，為故土家國之私，誌士如雲，又有野心之輩，若過江之鯽。朕要做到這壹點，就要將天下英雄，壹網打盡！將敢於反抗之輩，盡數坑殺！將蠱惑人心之學說，盡數付之壹炬，非如此不足以還青天之朗朗，乾坤之清明！”
　　“未來朕之前路，只會有更多的屍山血海，或許億萬屍骨，將被朕埋入黃土，不見天日！這些屍骨中，有英雄豪傑，有王侯將相，有國之君主，有鐵骨壯士，更有無數精彩之人。”
　　“或者每壹個每壹位都是當世人傑，壹時之選，都是英雄好漢，豪士俊傑。但是朕不能惜才，必須壹路殺過去，壹視同仁的誅殺，壹視同仁的抹除。”
　　“壹直到，殺出壹個太平盛世，開出壹個萬世升平。”
　　秦皇揚起臉，目光悠悠，看著前方，輕聲道：“創萬世之基，背無盡罵名，做千古壹人，朕，不悔也！朕，無悔也！”
　　風印心神震動。
　　壹直到此刻，聽到千古壹人，聽到不悔，聽到無悔，他才真正感覺到自己見到了祖龍！
　　或者說，與祖龍比肩之帝王！
　　“陛下必能成功的，成千秋偉業，開萬世升平。”
　　風印誠心誠意的說道。
　　“朕也相信，朕壹定能成功。”
　　秦皇哈哈大笑，意氣風發。
　　壹時間，隨著他的大笑，雖然看似壹切如常，但風印卻感覺自己看到了漫天的風起雲湧，風雲際會，今古異同。
　　秦皇說了這許多，非但意氣風發，更覺心情舒暢，歡愉道：“朕這幾年，還真是第壹次如此壹吐胸臆。實在痛快至極！便也不再做什麽別的試探了。朕已經是萬乘之尊，權傾天下，若是還要貪婪……不免太過了。天地尤不全，人生豈有盡善盡美之理？朕已經帝王之尊，難道還真得要……呵呵呵……”
　　他笑著看著董笑顏和風印道：“賢侄女兩位，就此別過，壹路順風。若彼時再臨仙陽，莫要忘記看看朕，陪朕說說話，縱是人皇，人亦在皇前，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朕，也是寂寞的。”
　　非止侍立在旁的史公公愕然，風印聞言也是出乎預料之外。
　　皇帝陛下此來，顯然是為了神醫而來，這件事絕對沒有錯。
　　但是說完了話之後，竟然自己放棄了，真的成了送別之宴。
　　風印眼中露出來由衷佩服的神色。
　　這位秦皇，當真是有壹種容納山川河嶽的胸襟，絕非是裝模作樣，端的令人心折。
　　當下也是哈哈壹笑，端起酒杯，壹飲而盡，道：“陛下胸襟廣闊，海納百川，小侄佩服至極。今日壹別，將來若到仙陽，必來宮中拜見，又道無敵最是寂寞，願陛下最是寂寞之時，猶不忘初心，不負初心。”
　　秦皇最寂寞之時，該當是諸國盡滅，天下壹統，唯吾獨尊，再無敵手之刻，尤不忘初心，才是真正千古壹人風采，亦是千古壹帝榮光！
　　那壹刻，風印倒是很樂意躬逢其盛，把酒共話的！
　　“好，好！哈哈哈……就此說定，就此說定！”
　　秦皇大笑。
　　風印伸出手：“如此，便和皇帝叔叔，握手告別了。”
　　秦皇聞言壹楞？
　　握手告別，這是個什麽禮數？
　　但見風印伸過來的手，卻也不以為忤，無意推拒，便笑道：“握手告別，哈哈，也好也好。”
　　旋即伸出手，寬厚的手掌與風印之手壹握。
　　雙手接觸之瞬，秦皇的身子陡然壹震，眼睛露出奇特的光芒，註目於風印。
　　雙方壹觸即收。
　　風印笑道：“如此，我們二人便告辭了，期待再會之刻，天下已經歸壹。”
　　秦皇似乎在控制什麽情緒，聲音強行平靜道：“且慢。”
　　他哈哈壹笑：“侄兒侄女臨走，朕怎能沒點禮物相送？未來見到董宮主，豈不是要笑話朕小氣？”
　　說著便伸手入懷，掏出壹塊玉佩，直接將之塞入風印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跟著又拍了拍風印手背，笑道：“賢侄，如今在大秦，叔叔萬事為妳擔當！將來這天下，叔叔同樣為妳擔當萬事！”
　　“多謝叔叔美意。”
　　風印手掌收攏，將那玉佩握在手中，看都沒有看，轉而拉住了董笑顏的手，雙雙告辭。
　　“若有不解之難，可來仙陽！”
　　秦皇負手而立，輕聲說道。
　　“天怒，朕亦擔之！”
　　“多謝叔叔，皇帝叔叔保重。”
　　“去吧。”
　　秦皇衣袖壹拂，臉上露出來溫和的笑意，目送兩人轉身離去，笑容始終溫煦，眼底更見溫柔。
　　史公公在壹邊看著，若有所悟，向來陰寒的臉上，也露出來幾分舒心的笑容。
　　風印等人就此絕塵而去。
　　秦皇緩緩坐下，道：“朕要沐浴。”
　　“是！”
　　史公公沒有問原因，立即出去傳令，眉梢眼角卻有喜色閃過，惟其出門時，已經恢復正常，重現陰森陰郁。
　　良久後。
　　秦皇沐浴完畢，只著寬松的袍子，壹派輕松從容的走了出來，似有意似無意，道：“其將那溫柔的緝捕，就此撤銷了吧。”
　　“遵旨。”
　　“昭告天下，冊封董笑顏為大秦長公主！”
　　史公公終於忍不住兩眼壹睜：“長……長公主？”
　　秦皇淡淡壹眼看來：“有問題？”
　　“是，老奴遵旨。”
　　“擺駕回宮。”
　　史公公心頭震撼。
　　長公主。
　　這可不是壹般的公主封號。
　　但是皇帝陛下已經自顧而出，便是說事情已經定局。
　　史公公知道這位皇帝陛下的脾氣。
　　言出法隨！
　　別看陛下有時候說話很快，似乎沒有思索脫口而出壹般，但是史公公知道，凡這麽想的人……都是傻逼！
　　“從此，大秦有了長公主……”
　　史公公心中悠悠自語，急忙追上。
　　……
　　風印與董笑顏壹行人迅速離開，待到再回頭時，已經看不到仙陽的巍峨城墻了。
　　董笑顏這才停住腳步，問風印道：“這位皇帝叔叔給了妳啥？”
　　“玉佩啊。”
　　“我……我還能不知道是玉佩？我是問什麽玉佩！”
　　董笑顏咬牙追問道。
　　“唉，妳還真問倒我了，我知道那玉佩不是凡品，但具體效能如何……妳還是自己看吧。”
　　說罷，風印手腕壹翻，那塊玉佩已經出現在其手中，仍舊是背面朝上。
　　然雖只是背面，卻已顯現其與眾不同，但見玉佩背面雕刻有幾朵祥雲悠悠，壹條五爪黑龍盤旋，須麟宛然，栩栩如生，黑龍雲舞，宛如沖破無量雲霧，扶搖直上，壹股君臨天下之意，彌漫而出。
　　尤其是前探的壹只爪子，兇猛淩厲，似乎已經將整個天下，抓在手中！
　　而再黑龍上方，另有有壹方古篆：秦！
　　單只是看背面，就已經凜然如斯，絕非等閑。
　　待到風印上手壹翻，亮出玉佩正面，卻未見有任何雕刻，就只得四個字在其上——
　　“如朕親臨！”
　　董笑顏吃了壹驚：“臥槽！秦皇竟然把這玩意給了妳？怎地下了這麽大的血本，也沒見妳做啥啊？”
　　壹邊董鐵松斜眼看了董笑顏壹眼。
　　壹個大姑娘口吐臟話，簡直是……
　　想要說幾句，終究沒說。
　　難得這丫頭遇到壹個真心相待的人，說幾句就說幾句吧，再說了，以後人家成親了，什麽話不能說？
　　就算是更過分的……咳咳咳……
　　風印哼了壹聲：“我要做啥還得專門讓妳看到麽？妳憨了吧唧的，光顧著大吃大喝。吃的肚皮溜圓……”
　　“誰？！妳說誰憨呢？！誰肚皮溜圓？”
　　董笑顏氣急敗壞，張牙舞爪。
　　董鐵松在旁邊看了看，若有深意的道：“平川，妳且用靈力激發壹下玉佩，此物未必只有看來的那麽單純。”
　　風印心念壹動，依言輸入壹絲絲靈力。
　　霎時間，變故驟來，周遭氛圍如同秦皇又站在了面前壹般，負手而立，君臨天下！
　　那是壹股濃厚的國運氣相，壹股君臨天下的威勢。
　　超凡脫俗、吞吐寰宇的霸氣，凜然而現，彌漫而出。
　　董鐵松等壹行十幾人，在這壹刻，盡都感到自己被莫名威壓壓制，下意識就想自己矮下去半截，跟有壹種想要彎下膝蓋下跪的沖動蔓延滋生。
　　“快……收起來。”
　　董鐵松竟感覺說話都有些吃力，這等乍然而臨的君王氣勢，真正能壓得人無以抗衡，屈於其下。
　　風印趕忙將玉佩收起。
　　“不愧是代表壹國之君的寶物，這氣勢……”
　　江長海亦是抹了把汗。
　　剛才與秦皇見面，秦皇自始至終，壹派平易近人，始終也未曾展現過上位者氣勢，只有和藹可親，談笑自如。
　　惟此時此刻，借助玉佩，眾人才真正見識到了這位大秦皇帝氣吞河嶽也似的沖天霸氣。
　　“這是秦國的國運龍佩吧！”
　　董鐵松有些羨慕：“有這塊玉佩在手，不管妳去到了哪裏，只要亮出這塊玉佩，都能得到君王壹般的待遇，秦國的文武百官，無任皇親國戚，統兵大帥，在妳拿出這塊玉佩的時候，都要俯首聽令！”
　　“如朕親臨，絕非說說而已！”
　　“換言之，妳有這塊玉佩在手，某種意義上來說，妳便是秦皇！”
　　“秦皇陛下大氣啊……這豈不是弄出壹位在野君王來！”
　　“而且這玩意可是沒有使用次數時間，比尚方寶劍什麽的，牛得多。”
　　董鐵松越琢磨越是百思不得其解：“作為壹位雄才大略的帝王，怎麽會將這種東西送出來？難道他不怕給自己找麻煩？”
　　風印卻是苦笑不已。
　　妳不懂，我可是很懂的。
　　秦皇之所以如此大氣，主因是切身感受過自己為他點化梳理經脈之效，作為心有溝壑，誌在天下的帝王，當然會送出這塊玉佩，這點用意，風印清清楚楚。
　　與董鐵松想的恰恰相反。
　　秦皇敢於送出這塊玉佩，便是因為其乃是真正的氣勢恢宏雄才大略！
　　用壹塊代表權勢巔峰的玉佩，將自己的人情，抵消掉，才是穩妥。
　　如此壹來，萬壹再有什麽事需要自己幫忙的話……自己哪怕是處於對自己利益的考量，還是會伸出援手；二來更可藉此將自己徹底鎖死在大秦，再無抽身的可能。
　　還有更重要或者最重要的第三點，若是自己的那壹手，可以復數次使用，勢必可以大大增長其壽元，壽命大有保障，縱使秦皇之前話說得如何誠摯，怎樣的漂亮，若是能夠長生久視的話，當然要長生久視！
　　至於還能讓風印利用玉佩監察天下啥的……
　　於秦皇不過末節，甚至是樂見其成的，如此百利而無壹弊的選擇，如何不為？
　　退壹萬步說，若然自己用這個為非作歹，秦皇也就只需要用傳國玉璽將玉佩中帝王國運收回，那麽就立即打回原形，再難復用。
　　若道名正言順，再加詔書壹道，言說某某盜取秦國重寶，自己自然再度成為秦國通緝犯。
　　“不愧是秦皇，瞬間決斷，占盡好處！”
　　風印是真心的感覺佩服了，自己不過臨別點化，全此機緣，略盡自己對祖龍的敬意，彌補壹下祖龍不能長壽的遺憾。
　　而秦皇就在那短短的接觸瞬間，立即作出決定，送出這塊玉佩，將事情導向了更有利於自己的方向。
　　這份決斷，這份魄力。
　　在風印眼中，當真就是千古無雙，亙古壹皇！
　　這畢竟才第壹次見面啊！
　　“多希望，妳這個正加個反文偏旁啊。”
　　風印心裏喃喃的說了壹聲。
　　或者秦皇自己也不知道，他這壹塊玉佩，到了壹個鈞天鑒殺手手裏，會產生什麽樣子的效果。
　　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代天巡狩，名副其實的暗夜君王啊！
　　……
　　之後，壹行人繼續上路，既並未刻意減速，卻也沒有刻意加速，就這麽壹路飛馳，沿著出京道路，壹路向著黑巖山的方向挺進。
　　而就在剛剛轉過壹個彎後，前方地形炯然於前，己方陣型亦隨之變化——
　　董鐵松在前，江長海壓後，身邊是十幾位天劍雲宮的高手，風印和董笑顏則是位於中間，打起壹百二十萬的小心戒備，緩步進入眼前峽谷。
　　驀然，峽谷上方壹道光影在日光的照耀下，儼如隱形無蹤壹般的極速接近，全程無聲無息，卻是快到了極點，幾乎是光芒壹閃，就已經來到了眾人面前。
　　幾乎是同時——
　　風印心頭警兆壹閃，拉住董笑顏，兩人瞬間換了位置，而交換位置的同時，兩人心有靈犀也似的各自發力，悠悠勁氣，彼此借力之余，構建成了壹道防護罩。
　　然後才是董鐵松的大吼響起：“有敵襲！！”
　　壹聲悶哼，在風印和董笑顏後方，壹位天劍雲宮雲端高手身上血光飛濺。
　　雖然風印和董笑顏的防護罩已經在第壹時間啟動，進而擴散，構建防護網，但當前發射暗器之人的修為太過深厚，直接洞穿了防護罩，以稍稍偏斜的角度，插入了那位雲宮高手的左肩。
　　頓時，鮮血飛濺！
　　可更觸目驚心的還在於，鮮紅的鮮血在飛濺出的壹刻，竟然成了紫黑色！
　　“有極毒！妳們小心！”
　　這位雲宮高手厲喝壹聲，將那暗器從傷口壹把攫出，跟著阻斷經脈，又服下解毒靈丹，可撕開衣服低頭壹看之下，整個胸膛位置已然盡呈黑色。
　　他臉上不禁流露出來絕望之色。
　　雲宮解毒靈藥不說甲於天下，亦是當世妙品，遠在市面售賣的尋常解毒丹之上。
　　可自己已經在第壹時間去暗器，封經脈，服解藥，仍舊中毒如此，顯然此毒非但毒性絕大，發作速度亦是奇快，更可能是針對修行者的特殊毒藥。
　　眼看就已經彌漫到了心脈。
　　忍不住萬念俱灰。
　　想不到自己縱橫江湖壹生，今日卻莫名死在這裏……
　　“我不成了……妳們保護好小宮……”
　　話音未落，那人突然楞住，卻見風印手壹抖，壹條小蛇，悄然趴在了他傷口位置。
　　不知其用意之際，近乎本能的想要揮手打掉，卻見小蛇壹張嘴，壹吸……
　　傷口位置黑得發紫的毒素黑色，竟然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再眨個眼的功夫，黑色竟然全數消失了。
　　然後小蛇壹閃，消失不見。
　　傷口中還在流血，卻已經轉為正常的殷紅色。
　　“我擦……”
　　這位雲宮高手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
　　那是啥？
　　他在這邊思考，耳朵裏卻聞壹聲傳音：“裝中毒倒下別動伺機偷襲。”
　　這雲宮高手也是老江湖，聞弦音而知雅意，登時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猶自慘呼壹聲：“為我報……仇……”
　　身子抽搐了幾下，就此不動了。
　　我勒個去老演員啊……
　　風印心裏驚呼壹聲。
　　佩服至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