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王國的長公主

　　李昂只用了幾天時間，便把因納從異端追隨者這個沒前途的行業裏拉回了壹半。
　　他帶因納去見了奧爾斯。
　　這對父子長相如此相似，兩邊都能意識到對方是誰，他們見了面之後，說起事情來就變得很容易。
　　奧爾斯是見過三先知那些手段的，他把自己的經歷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因納之後，因納便已經明白，他追隨的是什麽樣的物種了。
　　但之所以說只拉回了壹半，是因為因納即便知道了安娜就是異端先知，他也依然不願與安娜王妃決裂——他知道安娜就是先知，壹直都知道。
　　與他母親，那個虔誠的修女不同，因納不信神。
　　是的，他是個無神論者，雖然他追隨了三先知，但他甚至連黑暗女神都不信……
　　他追隨三先知，僅僅只是因為安娜而已。
　　安娜是克蘭西修女撫養的孤女，確實是養女，不是什麽貴族私生女或者貴族情婦。
　　但因納這個親兒子，卻不知道自己是克蘭西修女的兒子——為了兒子的前途，克蘭西修女壹直沒告訴他。
　　就和奧爾斯這個父親為了保護兒子而不去相認壹樣，克蘭西修女也壹直把自己的親兒子當孤兒養，沒告訴他真相，免得兒子被牽連。
　　到了因納七八歲的時候，烈獅王國與菲爾茲威開戰了。
　　菲爾茲威的部隊壹度侵入了長嘯堡，並且擄走了壹些男孩——這是凡斯凱瑞海盜們慣用的做法，很多孩子會被他們以半奴隸半養子的方式養育成人，並最終成為他們忠實的部下。
　　而因納，就是其中之壹。
　　他也因此得到了‘因納’這個代表著‘大海之力’的海盜名字。
　　但因納算是幸運的，擄走他的那個海盜頭子其實不是什麽大奸大惡。
　　那個海盜頭子叫剛鐸（剛多），是菲爾茲威的大領主，有個外號叫“尋厄者”。
　　剛鐸是個非典型海盜，因為他原本是烈獅境的人。
　　而他這個‘尋厄者’的外號，其實也和三先知的指引有點關系——剛鐸年輕時，為了尋求財富與地位，去找三先知問過前途。
　　當時的三先知還沒有組建軍團的想法，所以收了不少供奉之後給了剛鐸壹條指引——‘妳的未來在大海’。
　　結果剛鐸就去當了海盜，在大海上尋找他的未來，倒還真的被他找到了……
　　由於得到了先知的指引，所以剛鐸大概是覺得在大海上他不會死，於是他當海盜時的表現非常瘋狂——他總是會在船頭安裝超大型撞角，壹遇到海戰就跟敲喪鐘壹樣瘋狂的撞擊敵人，像是要主動尋死壹般。
　　這種作戰方式在別的海盜眼裏確實跟尋死差不多，但不怕死的人往往就不會死。
　　沒過幾年，剛鐸的三叉戟紋章就成了西海通行證，而剛鐸也因此得了個‘尋厄者’的外號——這個外號代表著海盜們對剛鐸的敬畏。
　　但剛鐸只是作戰時非常兇狠，平時卻不惡，而且稱得上仁慈正直，算是海盜裏少有的良善人士。
　　所以，在擄走了因納之後，剛鐸其實對他挺好——他把因納收為養子，如同親兒子壹般養了十幾年，甚至還打算讓他娶自己的女兒古德瑞。
　　因為剛鐸沒有親兒子，他確實是把因納當親兒子的。
　　其實古德瑞很美，是罕見的美人，追求者茫茫多。
　　但問題是，因納和古德瑞作為兄妹在同壹個屋檐下生活了十幾年，他是看著古德瑞長大的，現在讓他娶古德瑞，他可真是下不了這個手……
　　所以因納跑路了——他實在是不想被自家養父逼婚，尋厄者剛鐸不僅在戰場上令人生畏，在逼婚的時候更令人生畏……
　　於是因納成了個流浪騎士，躲婚躲進了烈獅境。
　　也許是緣分，也許是對故土還有那麽些印象，他回到了長嘯堡，並且在長嘯堡遇上了他的真愛——安娜。
　　那可能算是壹見鐘情，因為能被三先知選擇的身體都確實長得非常美。
　　但問題是，因納遇上安娜的時候，安娜已經是現在的安娜了——她的靈魂已經被女先知占據。
　　也就是說，因納迷上的本來就是先知本人，不是以前的孤女安娜。
　　由於他的養父剛鐸也曾得到過異端先知的指引，因納並不忌諱黑暗女神。
　　即便安娜成了國王的王妃，因納也依然迷戀她。
　　因為安娜確實懷了孩子，而她肚子裏的孩子，是因納的。
　　畢竟安娜王妃需要壹個孩子，既然因納迷戀自己，那安娜王妃當然也樂意和這個帥小夥共同制造壹個真孩子出來。
　　……
　　幾天後。
　　貴族院高塔，頂樓。
　　烏爾裏克國王站在頂樓的房間外，看著密閉的房門，有些猶豫不決。
　　這個房間裏，關著他的堂姐，菲麗娜女士。
　　剛剛收回了國王令的烏爾裏克心知肚明，戈德裏克和艾米壹定會服從命令回到他們各自的領地，也就是說……所謂異端，所謂叛國，都會被翻案。
　　既然讓李昂擔任使者去傳令，那戈德裏克壹家就必然會‘查明無罪’的，烏爾裏克知道。
　　然而現在，他卻不知道應該怎麽面對菲麗娜。
　　他在門外站了很久，卻始終沒有打開房門，而是靜靜的站在那裏，像個迷茫而孤獨的孩子。
　　“陛下，您為什麽壹個人站在這裏？”
　　身後的樓道裏傳來了安娜王妃的聲音。
　　“安娜……妳不該到這兒來。”
　　烏爾裏克如同被驚醒壹般回過頭：“這是不詳之地。”
　　“我只是想問問您，是否應該動身去獅湖城了……阿蘭裏克的葬禮還需要您去主持。”
　　安娜確實沒有上樓，她像個小女孩壹般從樓道的墻角探出了頭：“陛下，或許，我能代替您招待菲麗娜公主……”
　　很顯然，安娜是在給國王找臺階。
　　這不僅能讓她陪著國王壹起去獅湖城，還能幫烏爾裏克解決菲麗娜的問題。
　　而且還考慮到了國王的自尊心。
　　“是啊……得去獅湖城了……”
　　烏爾裏克嘆了口氣，轉過身來，摸出了房門的鑰匙，卻再次猶豫起來。
　　“我來吧……”
　　安娜從樓道走了過來，從國王手中拿過了鑰匙：“您不用呆在這裏，招待親戚這樣的事，本就該由我來做。”
　　確實，如果是親戚來訪，確實應該由王妃出面招待的……
　　再說現在門內關著的這位親戚，烏爾裏克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麽面對她。
　　國王猶豫了壹下，終究沈默的點了點頭下了樓。
　　“菲麗娜公主，我可以開門進來嗎？”
　　安娜很有禮貌的敲了敲門，等著裏面的回應。
　　“安娜夫人，我只是個囚犯而已，阻止不了妳們做任何事……”
　　門內傳來菲麗娜的聲音，有些嘶啞，很顯然這段時間她壹直在受煎熬。
　　“陛下已經收回了他之前的命令，之前的事情只不過是個誤會。您依然是尊貴的公主，是陛下的客人。”
　　安娜壹邊回答壹邊打開房門：“也許，我能幫妳做點什麽……”
　　這個房間，就是阿蘭裏克王子曾經與伊戈爾商量事情的房間，也是頂樓唯壹的房間。
　　菲麗娜站在阿蘭裏克曾經最喜歡待的地方——窗臺前。
　　這個房間是整個烈獅城最高的位置，通過四面的窗口，能俯瞰這座城裏幾乎所有地方。
　　這大概也是扣留身份貴重之人最合適的地方——除了鳥以外，別的動物基本不可能上來。
　　“咳咳……是不是誤會……我可能比妳更清楚。安娜，妳應該知道烏爾裏克為什麽這麽做……咳……”
　　菲麗娜沒有回頭，壹直看著窗外，時不時的用手絹捂著嘴咳嗽兩下，看樣子是受了風寒。
　　“是啊，我知道。但每個人有自己的無奈之處，您有，我有，烏爾裏克也有……”
　　安娜走到了菲麗娜身邊，也同樣看著窗外：“這裏風太大了，您不能在這裏長住……我可以送您回家，如果您願意的話。”
　　“回家？我已經沒有家了……”
　　菲麗娜的聲音很輕，但充滿了怨氣：“我的領地，已經被殺得壹個人都沒有了……安娜，妳應該知道那是誰幹的吧？”
　　安娜王妃楞了楞，沈默了壹會，大概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過了壹會之後，她搖了搖頭勸道：“菲麗娜公主，您還有兒女，還有丈夫，也還會有新的領地，不要沈湎於已經發生的事情……”
　　“別說了安娜……都是為了妳的孩子，他才會殺那麽多人……才會變得和他父親壹模壹樣！”
　　菲麗娜的話裏帶著冷笑：“可是，妳肚子裏這個孩子，真的是烏爾裏克的嗎？”
　　“……妳在胡說什麽？”
　　安娜的臉色也漸漸變冷。
　　“哈，我在這座高塔上什麽都能看到……我現在明白阿蘭裏克那孩子當初為什麽喜歡住在這裏了，這裏什麽都能看到！”
　　菲麗娜扶著窗棱轉過了頭，兩眼血紅：“安娜，妳是個異端……”
　　安娜臉色大變。
　　“安娜，妳是三先知之壹對嗎？妳大概沒想到吧？我見過妳……三十年前我就見過妳，雖然那時候妳和現在的樣子完全不壹樣，但妳的頭頂有別人看不到的光環……那個光環意味著什麽？代表妳們是黑暗女神的使者嗎？”
　　菲麗娜輕輕的問道。
　　“妳能看見？妳能看見！”
　　安娜突然激動起來：“妳是女神的神選者？！那妳應該成為我的姐妹啊！”
　　“不……”
　　菲麗娜笑了笑，她仔細端詳著安娜，搖了搖頭：“就這麽看我當然是看不到的。但妳或許不知道……從這個高塔上往下看，什麽都能看到！妳應該知道，這座高塔是潘德王國曾經那位至高王修建的！這是神靈無法踏足的地方！”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當初卡瓦拉能藐視神靈！”
　　安娜恍然大悟，這就是貴族院不會被神靈窺視的原因——與諾多精靈那座城的隱形法陣剛好相反，貴族院高塔能做到禁魔與顯現。
　　“但烏爾裏克不會相信妳的……”
　　安娜冷笑著搖了搖頭。
　　“是啊，他不會相信我的……我和他說過，他確實不信！哈哈……其實他知道妳不對勁，卻他依然願意寵著妳！”
　　菲麗娜突然露出了慘笑：“烏爾裏克想讓他唯壹的親生孩子繼承王位……可他沒想到，他所有的孩子都是別人的……哈，他的兒子是他親弟弟，他的女兒是王後偷情所生……而他現在的王妃，他寵愛無比的王妃，肚子裏的孩子也是別人的！是那個騎士的，對吧？”
　　“菲麗娜，妳女兒的朋友好不容易給妳們壹家人謀了壹條活路，妳別自己找死……”
　　安娜的話已經變得冰冷。
　　“妳是說李昂？我早上看到他進來了……”
　　菲麗娜側著臉認真的看了看安娜：“看到他進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我的丈夫和女兒壹定會沒事。至於我，安娜，妳應該知道的，無論發生任何事，烏爾裏克都不可能殺我。但我覺得，我有必要為烈獅王國做點什麽……”
　　“妳想做什麽？”
　　安娜臉色變了，趕緊退了幾步，警惕的看著菲麗娜。
　　她大概以為菲麗娜打算刺殺她。
　　“妳想當攝政女王，對嗎？可我怎麽可能讓異端的孩子坐上白銀王座？”
　　菲麗娜再次看了看窗外，臉上露出了高傲的笑：“烏爾裏克可以死，這個國家可以滅亡，壹切都可以變成歷史……但我是烈獅王國的長公主，我絕不會讓它落到異端手裏！”
　　“烏爾裏克！！！”
　　說完，菲麗娜突然狂吼了壹聲國王的名字……
　　這吼聲，大概是匯聚了她所有的力量，顯得出乎意料的大！
　　於此同時，她直接從窗口飛身撲了出去——那窗棱本就只比她的腰高壹點點，這樣合身飛撲……這是要跳樓！
　　“不！”
　　安娜眼睛瞪大了，她飛快的沖上前試圖阻攔。
　　但雖然她身手高明，速度和反應都很快，可沖到窗臺前之後，仍然只來得及抓到壹片裙角。
　　壹小塊裙擺，當然無法承受壹個成年人的重量。
　　隨著布帛撕裂聲，菲麗娜仍然從這個數十米高的塔頂落了下去……
　　安娜趴在窗口，手裏緊緊捏著那片裙角，眼睜睜看著這位長公主落到貴族院花園裏，隨後無奈的閉上了眼睛。
　　——烏爾裏克此時剛好走到貴族院的花園中。
　　菲麗娜是故意看著國王走到花園裏的時候跳下去的！
　　烏爾裏克大概是聽到了從塔頂傳來的吼聲，他正在往上看。
　　隨後，他便看到，他的姐姐，從塔頂墜落。
　　而他寵愛的王妃，他所寵愛的王妃正在塔頂的窗口，探出了小半個身子，手裏還有半截布條……
　　幾秒過後，沈重的墜地聲響起。
　　菲麗娜重重的落到了花叢中，就在烏爾裏克的身旁。
　　鮮血從鳶尾花從中飛濺而出，伴著揚起的枝葉，飛濺到烏爾裏克的身上。
　　烏爾裏克顯然受了巨大的驚嚇，他楞楞的看了看花叢裏露出的裙角，再擡頭看了看塔頂，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壹切。
　　“不……”
　　國王手足無措的咽了口唾沫，朝那片花叢伸了伸手，卻似乎邁不開腿。
　　“姐姐……不！！”
　　花園裏的侍衛顯然也註意到了這壹切，幾乎所有人壹起上前，圍住了高塔，但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烏爾裏克哆嗦著，親手將七零八落的鳶尾花從撥開，跪在了他姐姐的屍體旁。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烏爾裏克摘下了頭頂的皇冠，眼裏漸漸流下淚來。
　　而此時，貴族院的大門被打開，幾個人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他們在外面看到了這裏有人墜樓。
　　開門闖進來的，是王城侍衛隊副統領因納，也只有他可以不經通報直接進入貴族院——王城侍衛隊本就要負責國王私宅的安全。
　　而因納身後，便是李昂和奧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