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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
第五章
2018-5-28 06:01
我們學校是壹所很小的鄉村中學，學生都是附近村寨裏的苗族孩子。雖然也是住校，但是我們每個人的家離學校都不是很遠，最遠的也只要走壹個多小時的山路。初三那年我們取消了所有的休息日，每個星期就星期天放壹個下午的假，大家趕回家取些酸菜柴米之類的東西(我們在食堂吃飯，食堂收柴和米外加很少的壹些加工費)。
我們學校的學雜費不貴，壹個學期才十幾塊錢，但是這十幾塊錢對於壹個深山裏的農家來說，卻不是壹個小數目。因為山高地貧，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拿到集市上去賣，也就很難弄到錢。我家的情況就更要糟些。家裏四兄妹，有三個在念書，幫不了家裏什麽忙，而且每個星期還要生活費，我每次星期天回家都帶上滿滿壹罐自家腌制的酸菜和壹袋大米，然後吃上壹個星期。我從來沒在食堂裏買過菜。
初三那年，新學期開學壹個多星期了，我還沒有交學費。開學那天我從家裏出來，幾次想開口，但是看到病床上的媽媽和爸爸那雙憂郁的眼睛，我又打住了。媽媽不知道得的什麽病，壹個多月了，請了幾個本地的醫生，抓了好幾副草藥，還不見好。姐姐跟鄰村的壹個婦女出門打工去了，兩個弟弟壹個念初壹，壹個小學四年級，都還不懂事。我知道我不能再去學校念書了，但是我不甘心。開學前的那幾天，我在田地裏拼命地幹活，甚至連中飯都不回家吃，仿佛這幾天我要把壹年的活全部幹完，然後安安心心地念我的書。開學的那天，我還是收拾了行李，我拎著書包，走到爸爸面前，他看了看我，什麽也沒說，把臉別了過去。我狠了狠心，離開了家。
我是穿著壹件背心趿著壹雙用爛輪胎做的拖鞋走進教室的，姐姐不在家，媽媽病了，沒人給我做布鞋。我把每天的三頓飯改成了兩頓，每次吃飯時就去弟弟的寢室，和他共吃壹瓶酸菜，只要學校別因為學費的事把我趕回去，我覺得我們就能挺過去。我和同學們交往得越來越少，我發瘋般的玩兒命的讀書。晚上寢室熄燈後，我還去廁所外面那盞路燈下看書、記單詞。我幾乎已記不起我曾和楊老師有過的兩個晚上，那時候，我覺得，除了學習，其它的壹切都遠離了我的生活。
壹個星期後，星期天晚上晚自習的時候，楊老師把我叫了出去，叫到了教室外面那棵老槐樹下。
站在他面前，我低著頭，什麽也沒說。他默默地看著我，也沒有說什麽，只是看著我。
沈默了好久，他終於說話了：
“這個星期課余時間妳幹嘛去了，寢室熄燈了還沒見妳人，休息和吃飯的時候也找不到妳，在忙些什麽？”
我還是什麽也不說，我不知道說什麽，面對著他。
“還有，班裏只有兩個同學沒交學費了。”
“還有，學校規定了不準穿拖鞋進教室，壹個假期過去了，妳忘了？妳是個好學生，是班長……”
他還準備往下說什麽，突然，我擡起頭看著他，我的眼睛裏滿蓄著淚水。
看到我哭了，他驚呆了，突然什麽也不說了，就那樣地看著我。
“妳有什麽事嗎？為什麽哭了，是我罵了妳？”
我搖搖頭，真想撲進他的懷裏，但是我沒有，我只是輕輕地說：
“沒什麽，老師，對不起。”
我慢慢地走回了教室，他在後面看著我的背影，我真想回過頭來對他笑笑，我想即使我能笑出來，我的笑容也壹定很難看。
下晚自習後，我回到寢室，卷起我的被子，背著書包，提著桶子，連夜回家了，我的行李本來就如此簡單。我告訴我的室友，等我姐打工回來有了錢明年我還來讀書。
那十幾裏的山路對我來說是如此的漫長，在那個黑漆漆的夜裏，我是壹步壹步地挪回家的。我是那麽地不情願，我知道，每挪壹步，我就離我的夢想我的希望遠去了壹步，我壹遍又壹遍地回頭看那孕育著希望的地方，我發現，我是多麽地喜歡我們的學校，喜歡我的學生生活，它是那麽的快樂而且令人充滿向往，仿佛呆在那裏妳就可以使妳的每壹個夢變成現實。黑沈沈的夜裏，我淚流滿面，我盡情地哭著，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人看見。我在想，明天，我就成為壹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了，我要把所有的夢在這個晚上都埋葬掉。
回到家，我連敲門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站在家門口大半天，呆呆地看著這座矮小的吊腳樓，仿佛看著夜空中壹座陌生的城堡。不知道什麽時候，家裏的狗黑子聞到了我的氣息，隔著門歡快地叫了起來，爸爸起來給我開了門。看著我拎著的行李，他嘆了口氣，仿佛是對我說，又仿佛是自言自語：
“勇兒，認命吧。”
我只能認命。命中註定我是壹個苗民的孩子，命中註定我生長在貧瘠的大山區裏，命中註定我以後永遠是壹個與土地打交道的農民。
然而，命中卻註定我會遇見壹個讓我恨之入骨愛之入肺的老師，壹個憐愛著我幫助著我又摧殘著我的班主任。
我已經是萬念俱灰了。
第二天壹大早，我就像壹個普通的農民壹樣早早上工去了。作為學生，我是壹個好學生，作為農民，我也得做壹個好農民。我自己念不了書，我得讓兩個弟弟念書，我自己上不了學，我得讓我的弟弟們上學。還有，我得照看我多病的媽媽，讓她能夠早日康復。別了，我的學生生涯；別了，我的記者夢想。
然而，命運之神給我開了壹個玩笑。
晚上，當我拖著疲憊的身軀收工回家，遠遠地就看見楊老師站在我家外面的曬谷坪上，我的那些破行李放在他腳邊。我走到他身邊，凝視著他。他愛憐地看著我，然後輕輕地說：
“走，跟我回去吧。”
我沒有動，還是那樣看著他，我努力地擠出壹絲笑來，搖了搖頭。
“回去吧，我已經和妳父母講了，妳和妳弟弟的學費我已經替妳們交了，回去後妳就住我那裏，妳們倆兄弟就在我那裏吃飯。媽媽的病妳也不用擔心，我給妳爸爸留了錢，讓他去請大夫。”
爸爸這時也走了出來，對我說：
“跟老師回去吧，加油讀書，以後有出息了好好報答老師。”
我終於從雲裏霧裏悟了過來，壹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滑下了手中的農具，突然撲通壹聲跪了下來，跪在了我老師面前，我給他深深地磕了壹個頭。能重新走回學校，我不知道該怎樣報答他的恩情。
他慌忙把我扶了起來，我看見他的眼裏分明噙滿了淚花。
“現在就走，今天晚上不上自習，去老師那裏吃晚飯吧。”
就這樣，我跟著我的老師我的班主任又回到了我眷戀的校園。是他，我的老師我的班主任改變了我壹生的命運。
那天，他仿佛知道我壹定會回來壹樣，早就準備好了豐盛的菜肴。回到他房間後，他把我東西挌在角落裏，給我拿了壹套新衣新褲新鞋子，深情地看著我說：
我們學校的學雜費不貴，壹個學期才十幾塊錢，但是這十幾塊錢對於壹個深山裏的農家來說，卻不是壹個小數目。因為山高地貧，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拿到集市上去賣，也就很難弄到錢。我家的情況就更要糟些。家裏四兄妹，有三個在念書，幫不了家裏什麽忙，而且每個星期還要生活費，我每次星期天回家都帶上滿滿壹罐自家腌制的酸菜和壹袋大米，然後吃上壹個星期。我從來沒在食堂裏買過菜。
初三那年，新學期開學壹個多星期了，我還沒有交學費。開學那天我從家裏出來，幾次想開口，但是看到病床上的媽媽和爸爸那雙憂郁的眼睛，我又打住了。媽媽不知道得的什麽病，壹個多月了，請了幾個本地的醫生，抓了好幾副草藥，還不見好。姐姐跟鄰村的壹個婦女出門打工去了，兩個弟弟壹個念初壹，壹個小學四年級，都還不懂事。我知道我不能再去學校念書了，但是我不甘心。開學前的那幾天，我在田地裏拼命地幹活，甚至連中飯都不回家吃，仿佛這幾天我要把壹年的活全部幹完，然後安安心心地念我的書。開學的那天，我還是收拾了行李，我拎著書包，走到爸爸面前，他看了看我，什麽也沒說，把臉別了過去。我狠了狠心，離開了家。
我是穿著壹件背心趿著壹雙用爛輪胎做的拖鞋走進教室的，姐姐不在家，媽媽病了，沒人給我做布鞋。我把每天的三頓飯改成了兩頓，每次吃飯時就去弟弟的寢室，和他共吃壹瓶酸菜，只要學校別因為學費的事把我趕回去，我覺得我們就能挺過去。我和同學們交往得越來越少，我發瘋般的玩兒命的讀書。晚上寢室熄燈後，我還去廁所外面那盞路燈下看書、記單詞。我幾乎已記不起我曾和楊老師有過的兩個晚上，那時候，我覺得，除了學習，其它的壹切都遠離了我的生活。
壹個星期後，星期天晚上晚自習的時候，楊老師把我叫了出去，叫到了教室外面那棵老槐樹下。
站在他面前，我低著頭，什麽也沒說。他默默地看著我，也沒有說什麽，只是看著我。
沈默了好久，他終於說話了：
“這個星期課余時間妳幹嘛去了，寢室熄燈了還沒見妳人，休息和吃飯的時候也找不到妳，在忙些什麽？”
我還是什麽也不說，我不知道說什麽，面對著他。
“還有，班裏只有兩個同學沒交學費了。”
“還有，學校規定了不準穿拖鞋進教室，壹個假期過去了，妳忘了？妳是個好學生，是班長……”
他還準備往下說什麽，突然，我擡起頭看著他，我的眼睛裏滿蓄著淚水。
看到我哭了，他驚呆了，突然什麽也不說了，就那樣地看著我。
“妳有什麽事嗎？為什麽哭了，是我罵了妳？”
我搖搖頭，真想撲進他的懷裏，但是我沒有，我只是輕輕地說：
“沒什麽，老師，對不起。”
我慢慢地走回了教室，他在後面看著我的背影，我真想回過頭來對他笑笑，我想即使我能笑出來，我的笑容也壹定很難看。
下晚自習後，我回到寢室，卷起我的被子，背著書包，提著桶子，連夜回家了，我的行李本來就如此簡單。我告訴我的室友，等我姐打工回來有了錢明年我還來讀書。
那十幾裏的山路對我來說是如此的漫長，在那個黑漆漆的夜裏，我是壹步壹步地挪回家的。我是那麽地不情願，我知道，每挪壹步，我就離我的夢想我的希望遠去了壹步，我壹遍又壹遍地回頭看那孕育著希望的地方，我發現，我是多麽地喜歡我們的學校，喜歡我的學生生活，它是那麽的快樂而且令人充滿向往，仿佛呆在那裏妳就可以使妳的每壹個夢變成現實。黑沈沈的夜裏，我淚流滿面，我盡情地哭著，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人看見。我在想，明天，我就成為壹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了，我要把所有的夢在這個晚上都埋葬掉。
回到家，我連敲門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站在家門口大半天，呆呆地看著這座矮小的吊腳樓，仿佛看著夜空中壹座陌生的城堡。不知道什麽時候，家裏的狗黑子聞到了我的氣息，隔著門歡快地叫了起來，爸爸起來給我開了門。看著我拎著的行李，他嘆了口氣，仿佛是對我說，又仿佛是自言自語：
“勇兒，認命吧。”
我只能認命。命中註定我是壹個苗民的孩子，命中註定我生長在貧瘠的大山區裏，命中註定我以後永遠是壹個與土地打交道的農民。
然而，命中卻註定我會遇見壹個讓我恨之入骨愛之入肺的老師，壹個憐愛著我幫助著我又摧殘著我的班主任。
我已經是萬念俱灰了。
第二天壹大早，我就像壹個普通的農民壹樣早早上工去了。作為學生，我是壹個好學生，作為農民，我也得做壹個好農民。我自己念不了書，我得讓兩個弟弟念書，我自己上不了學，我得讓我的弟弟們上學。還有，我得照看我多病的媽媽，讓她能夠早日康復。別了，我的學生生涯；別了，我的記者夢想。
然而，命運之神給我開了壹個玩笑。
晚上，當我拖著疲憊的身軀收工回家，遠遠地就看見楊老師站在我家外面的曬谷坪上，我的那些破行李放在他腳邊。我走到他身邊，凝視著他。他愛憐地看著我，然後輕輕地說：
“走，跟我回去吧。”
我沒有動，還是那樣看著他，我努力地擠出壹絲笑來，搖了搖頭。
“回去吧，我已經和妳父母講了，妳和妳弟弟的學費我已經替妳們交了，回去後妳就住我那裏，妳們倆兄弟就在我那裏吃飯。媽媽的病妳也不用擔心，我給妳爸爸留了錢，讓他去請大夫。”
爸爸這時也走了出來，對我說：
“跟老師回去吧，加油讀書，以後有出息了好好報答老師。”
我終於從雲裏霧裏悟了過來，壹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滑下了手中的農具，突然撲通壹聲跪了下來，跪在了我老師面前，我給他深深地磕了壹個頭。能重新走回學校，我不知道該怎樣報答他的恩情。
他慌忙把我扶了起來，我看見他的眼裏分明噙滿了淚花。
“現在就走，今天晚上不上自習，去老師那裏吃晚飯吧。”
就這樣，我跟著我的老師我的班主任又回到了我眷戀的校園。是他，我的老師我的班主任改變了我壹生的命運。
那天，他仿佛知道我壹定會回來壹樣，早就準備好了豐盛的菜肴。回到他房間後，他把我東西挌在角落裏，給我拿了壹套新衣新褲新鞋子，深情地看著我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