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荻宜武俠全集之采花記 by 荻宜
2018-5-27 06:02
九 情難自禁
床上的春花,剛闔眼就發出啊啊兩聲驚叫,雙手掙紮,雙腳亂瞪,整個人如陷入旋渦,狂亂失措。燕燕飛從椅上驚起,急去推春花:“醒醒,春花,醒醒。”
“救救我!救救我!”頭臉猛烈晃動,聲音低啞,充滿驚悸。
“醒醒,春花。”
春花驀然睜大眼,駭然看住燕燕飛。
“不要怕,春花,燕姊姊在這裏。”
駭然的眼,漸轉成茫然,怔怔瞅燕燕飛半晌,緩緩坐起身,眼觀鼻心,雙肩聳動幾下,飲泣起來。
燕燕飛默默瞧著她,春花櫻櫻哭了好壹會兒,漸漸止住。壹仰頭,雙眼已紅腫,燕燕飛靜靜替她揩了淚,春花突然壹把抓她雙臂,惶然無助道:“我怎麽辦?燕姊姊,妳說我怎麽辦?”
燕燕飛壹震,皺皺眉問:“莫非那擄妳的,對妳怎麽樣?”
春花急急搖頭,燕燕飛松了壹口氣,春花卻焦慮低嚷:“我怎麽辦?怎麽辦?”聲音帶哭,聽來像唱歌。
燕燕飛拍她肩膀,柔聲安撫:“那人既沒對妳怎麽樣。妳怕什麽?”
“我壹個女孩家,出了這種事,我怕啊!”
燕燕飛稍壹沈吟,明白她何以焦慮。女孩家被擄,吃不吃虧外人不知,惟其不知,便有風言風語,別說壹個女孩家受不了,便是壹般人也吃不住。燕燕飛想了想,安慰她道:“妳被擄是不幸,那人擄妳,沒對妳怎麽樣,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要管人家會如何胡思亂想,只要妳沒什麽就好。”
春花止了哭,抹去淚,緊緊盯過來。
“那人既擄妳。竟讓妳平安歸來,未免奇怪。”
春花聞言,嘴壹抿,剛抑制的悲痛再也忍不住,鼻子頓成小風箱,急急壹抽壹送,呼嚕作響,這壹來若排山倒海,越發兇猛,只壹剎那,嚎陶大起。燕燕飛嚇了壹大跳,奇怪這女孩怎悲痛至此!
納悶間,聽春花哭叫道:“燕姊姊都會這樣想,別人更要不相信!”
燕燕飛壹怔,急急追問:“不相信什麽?”
春花上唇咬下唇,悲忿道:“不相信我是清白的。”
燕燕飛愕住了。
“連燕姊姊都不相信我是清白的,還有誰會相信?”哭得肝腸寸斷,原來為的這個。燕燕飛忍不住好氣又好笑道:“我哪裏是懷疑妳不清白?我是懷疑那擄人的,為何把妳擄走?又為何將妳棄置小茅屋不管?他的目的何在?”
春花原還聳動肩膀,抽泣得氣息急急,這下驀然擡頭,淚眼瞅緊燕燕飛,滿臉訝異。
“若說那人是采花大盜,為什麽擄花不采花?若說那人不是采花大盜,為什麽要擄妳?到白家莊擄人並不容易,費盡心機擄人,卻又將人棄置小茅屋,這倒是稀奇古怪。”
春花似被她言語吸引,雙眸直勾勾瞪住她,幾要失神。
燕燕飛壹瞥左右,從袖裏抓出東西,註視春花說:“妳看看這個。”
春花壹瞧,竟是支碧玉簪,忙伸手壹抓,瞄壹眼,驚疑道:“妳怎麽有這個?這是我的。”
燕燕飛微笑註視她:“是妳的嗎?”
春花微有不悅,理直氣壯道:“我自己的東西,怎麽會不知道,分明是我的。”
“妳怎麽確定是妳的?妳不是也送給小薇壹支,跟這壹模壹樣的?”
春花壹愕,隨即不服道:“兩支玉簪形狀玉質看起來壹樣,仔細看不壹樣,小姐的放箱子裏,我的天天戴,上面有綠綠的點,不信妳看!”
將上頭的綠點壹壹指與她看,果然上面斑斑點點的綠,燕燕飛微笑道:“既是妳的,拿著吧。”
春花松了壹口氣,卻困惑問:“這簪子怎麽會在妳手裏?”
“我撿到的啊。”
春花說:“怪道我怎麽找不到,原來掉了。”
燕燕飛瞧著她將簪別發上,略壹凝臉,正色道:“告訴燕姊姊,妳昨晚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哇,我聞到壹股異香,正奇怪,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妳仔細想想,妳昏迷後,總有醒來的時候,想想看,妳醒來的時候,聽到什麽動靜?到了什麽地方?”
“我……”春花皺皺眉,手揉太陽穴,說:“我想不起來。”
“春花……”審視她,神情凝重道:“妳昏迷之前,聞得異香,分明是采花大盜無誤。每壹個給采花大盜擄走的,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只有妳安然無恙。這采花大盜做下巨案,擾得人心惶惶,妳若知道多少便說多少,若能因此抓得采花大盜,審問清楚明白,對妳也有好處,至少大家不會瞎胡猜。”
春花咬著下唇,將那唇咬得壹忽兒紅,壹忽兒白,半晌才思索著說:“我昏迷以後,好像做著噩夢,渾身給挾得緊緊的,我想掙紮,使不出力來,然後脖子好像給扼住,透氣困難,好像喘不過氣,我勉強睜開眼,好像在走壹條地道,我只是看了壹眼,眼睛再也睜不得,我好累啊!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作夢?走了壹段,脖子好像又松開來,可以好好喘氣了。後來,我覺得冷,從頭到腳,冷得渾身哆嗦,我給凍醒了,忍不住說:好冷!忽然壹陣暈眩,醒來,就在那小茅屋裏,裏面黑黑暗暗,我聽到老鼠跑來跑去,還聞到壹股濃濃的黴味……”
燕燕飛靜默了,半晌才說:“是這樣嗎?”
春花悶悶道:“我也不清楚是不是這樣,從我聞到異香開始,就昏昏沈沈,好像做壹場噩夢。就連這會兒,我覺得還在做夢。”
燕燕飛眼睜溜溜壹轉,繼則卟的笑出聲,春花正訝,燕燕飛道:“好啊!丫頭,跟我說了這些,聽得我迷迷糊糊,原來說的全是夢話!”
春花見她笑得燦然,不覺愕住。想自已昏迷,如置身夢境,只是,夢能當真嗎?她在恍憾間,似乎被挾著走壹處地道,當時脖子仿佛給掐緊了,難以呼吸,也依稀記得從頭到腳,冷得哆嗦不停,她渾身蟋縮壹團,清楚感覺自己手腳發冷發僵……不料,這會兒聽燕燕飛如此輕描淡寫,笑她全說夢話,她稍稍壹想,自己也覺夢幻不其,不知是耶非耶?不覺尷尬壹笑,緬腆道:“是燕姊姊妳要我說的嘛,我想來想去就只想到這些嘛!”
燕燕飛壹點她鼻尖,吟吟笑道:“好了,這些全是夢話,妳這會兒,什麽也別想,好好睡上壹覺,待會兒再說夢話給燕姊姊聽,嗯?”
春花小嘴壹抿,忍不住咧唇而笑。
張俊明凝望燕燕飛,靜靜傾聽。
燕燕飛微笑道:“春花的夢話,我說完了。”
張俊明沈吟壹下,說“妳認為是夢話?”
“不。”燕燕飛道:“也許她說的,有些是夢話,但地道應不是,我懷疑白家莊有壹地道,通往外面。”
張俊明霍然睜大眼。
“春花雖然昏迷,但采花大盜的傳說太可怕,她壹直掙紮著想清醒過來,可能在這時候發現地道,在地道裏,空氣稀薄,呼吸自然比較困難,春花沒有進入地道過,感覺特別明顯。”
張俊明頷首道:“燕姑娘真是心細如發。”
燕燕飛繼續說:“還有,後來春花感覺到全身發冷,冷得渾身打哆嗦,可能那時刻,她在比較曠野的地方,曠野風大,她衣衫單薄,自然冷得打哆嗦。把地道跟曠野這兩回事連起來,春花根本不是在做夢。”
張俊明略壹凝思,急問:“春花知道自己並非做夢?”
“可能剛開始還不甚清楚,後來我問她,她壹邊回想,似乎很清楚。”
張俊明輕“啊”了壹聲:“那不甚妙,春花若將這事說出,會不會有礙辦案?”
“怎麽會?”燕燕飛不解道:“捕頭不是可從而判斷,方便辦案?”
“不是。”張俊明急說:“若她說與別人聽,恐傳出去,打草驚蛇。”
燕燕飛微微壹愕,隨即開心笑道:“她說完,我故作經松,笑她說夢話,這下她迷糊了,她在昏迷中,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做夢,我這壹笑,她只當自己做夢,什麽事也沒有了。”
張俊明頓時驚愕看牢燕燕飛,肅然道:“燕姑娘冰雪聰明,張某自嘆不如。”
燕燕飛淡然笑道:“我心裏甚急,恨不得捉得采花大盜,也好早日去福建。”
“為了采花大盜。誤了燕姑娘行程,張某抱歉。”
燕燕飛壹愕,瞅他笑道:“捕頭何須抱歉,若非白少爺殷殷挽留,燕燕飛何至於留在此地?”
張俊明雙頰壹下熱紅,覦嶼道:“白少爺面子大,留下姑娘,也助我壹臂之力,張某真乃沾光。”
燕燕飛聽他話裏似有酸意,要笑不笑瞅他,說:“捕頭是否賺我礙事?說什麽白少爺面子大,又說什麽沾光,聽了教人好不自在。”
張俊明急搖雙手,說:“失言,失言,燕姑娘別放心上,這個節骨眼,姑娘若不理睬我,張某真如海底摸針,茫無頭緒。”怕她著惱,急入正題:“眼下,該如何?”
燕燕飛瞄他壹眼,反問:“妳以為該如何?”
“燕姑娘記得哪裏尋得碧玉簪?”
“當然記得。”
“那碧玉簪是否春花所有?”
“是。”燕燕飛看住他:“已物歸原主。”
“春花知道她簪子掉落何處?”
燕燕飛搖頭,說:“春花既是單純的女孩兒,無須知道太多。”
張俊明同意點頭,問:“燕姑娘認為從何著手最好?”
張俊明略壹沈吟,笑顏逐開從桌案取出紙筆,將紙張壹撕兩半,對燕燕飛說:“妳我各寫壹字,彼此交換,若不謀而合,再作道理。”
兩人站桌前,筆尖沽墨,匆匆寫下,交換,壹看,會心壹笑,各自將紙壹揉,隨即撕成碎片。
“既如地點,究竟如何著手?”
燕燕飛笑道:“何不依樣葫蘆?”
張俊明微笑再取壹紙,撕壹半給她,兩人再寫。寫完筆桿仍握手上,彼此交換,張俊明壹瞧,是“夜探”兩字,兩人忍不住泛開壹臉笑意。
忽聽門簾啦的壹聲響,兩人愕然擡頭,笑容凝結。
對方,原本也是笑吟吟的壹張臉,這時刻,笑容僵住。三人呆了壹下,笑顏再度綻開。
來人竟是白禹奇。
“好啊!”白禹奇壹臉笑,叫道:“說了什麽笑話,笑得如此開心?說來聽聽!”
燕燕飛聽簾子響動之際,已將紙揉成壹團,放入袖中。張俊明卻只顧擡頭註視,來不及收起,半張紙仍在手上。這會兒白禹奇眼目梭著二人,有意無意盯向半張紙。張俊明壹臉驚愕,笑得尷尬,燕燕飛只遲疑壹下,掩不住的笑意瞬間飛上眼角眉梢。
“燕姑娘笑得好開心,什麽事?”
燕燕飛笑意更深,說:“剛才與捕頭談起我師叔,我說師叔的長相怪,滿臉的絡腮胡,結果捕頭興趣來了,隨手畫了張畫,怎奈畫技不佳,將我師叔畫成不男不女的怪物,好似鬼畫符,好生滑稽,故而忍俊不住。”
“既如此,白某倒要見識見識。”
張俊明壹呆,不知如何是好。燕燕飛卻促狹壹瞄他,“曠世傑作,給白少爺過目嘛!”
張俊明急退兩步,燕燕飛逼前去,伸手便奪,張俊明卻不肯給,壹個搶,壹個不放,雙方壹使力,啪的扯成兩張,張俊明將手中的撕得爛碎,地上壹扔,緬腆道:“燕姑娘竟如此作弄我!”
燕燕飛微壹側臉,端詳壹會,笑吟吟遞與白禹奇說:“雖只剩壹半,卻不難看出大概,瞧,像不像鬼畫符?”
白禹奇接過去壹看,壹攤黑糊,頓時笑道:“張兄倒是好興致,畫符消遣。”
“燕姑娘作弄我,教人羞煞。”
燕燕飛將手上的筆往碩臺壹擱,說:“瞧瞧,弄得滿手黑,我洗手去了。”
朝白禹奇笑笑,逕自去了。白禹奇目光送她,直至不見身影。
張俊明瞄著白禹奇,見他將手上的紙捏成壹團,七上八下的心才定下。心底暗奇,也不知燕燕飛瞬間如何將十張紙弄成黑糊?瞄桌上壹眼,見筆已叉開,叉得十分離譜。張俊明急移開視線,看著白禹奇說:“白兄大駕光臨,想必有事?”
白禹奇溫文壹笑,說:“是有事。”略壹遲疑,道:“此事不便開口。”
張俊明壹愕,說:“白兄有事盡管盼付,只要能辦,定全力以赴。”
白禹奇壹拱手說:“既如此,白某先謝過。”唇邊隱含笑意說:“張兄認為燕姑娘怎麽樣?”
張俊明心中震了壹震,忙看過去,半晌說:“白兄問我對燕姑娘觀感麽?”白禹奇微微額首,張俊明想了想,說:“燕姑娘不僅聰明絕頂,且外在靈秀美麗,可謂秀外慧中……”忍不住狐疑望過去:“白兄問這是?”
白禹奇唇畔笑意更濃,眼角眉宇掩不住喜愛之色,說:“張兄說燕姑娘秀外慧中,壹點不假,白某多日觀察,似燕姑娘如此聰明美麗的女子,人間難得見,白某十分仰慕,所以想煩勞張兄……”說至此,停頤下來,似不便啟齒。
張俊明聽至此,益加不安。對方意態如此明晰,只差沒直接了當說出罷了。頓時心中懸了吊桶,上上下下,極為煩燥不寧。想藉口開溜,卻不便失態,只怔怔看住他,尋思趁他難以啟齒之際,將此事推拒。
不料,白禹奇倒也非難以啟口,他只是略略壹頓,便說:“張兄若能從中玉成,替白某作個月老,白某感激不盡。”
張俊明頓覺頭皮發麻,臉上卻不得不強作笑容,嘴裏吶吶道:“此事……”
“此事有勞張兄。”
張俊明越發尷尬,澀澀酸酸說得勉強:“燕姑娘這等奇女子,恐怕求之者眾,就怕不知是否已訂親?”
“白某就是為免尷尬,才央張兄旁敲側擊,張兄若玉成,少不得有壹份厚禮。”
張俊明強笑道:“此事,總得找合宜時機。”
“找合宜時機自是必要,張兄可否盡快?燕姑娘打此路過,只怕隨時要走,白某恐錯失良機。”
張俊明越發為難,答應他,對自已不起,不答應他,對他不起。想那燕姑娘如此出色,他哪會不愛?這數日相處,若非公務在身,忙得焦頭爛額,只怕自已早已情不自禁。
白禹奇見他遲疑不定,暗暗納悶,張俊明不是不爽利之人,怎地此事如此不幹不脆?莫非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剛才兩人談笑歡洽,莫非已暗生情意?不覺又疑又妒,卻不露聲色。
張俊明思緒迅速轉了轉,想剛才白禹奇進屋來,燕燕飛謊言哄騙,顯見對白禹奇甚有戒心,何況兩人已約定夜探。於公,兩人站壹條線上,於私,也算是朋友吧。念頭及此,心情轉為輕松,便凝然道:“白兄的意思,我藉機轉達燕姑娘,成與不成,就看她了。”
白禹奇微微壹笑,忙拱手道:“如此不勝感謝,白某靜候佳音。”
初更時分,簡天助已有睡意,恍恍惚惚正要入眠,忽聽得毆鬥之聲,頃刻之間,兩條人影已闖入。簡天助白眼壹瞪,來人蒙頭臉,持短棒與捕決交手,其中壹人搶得鑰匙急來啟開牢門。簡天助見兩人身形似曾相識,不就是壹早救他的人麽?驚愕間,聽那人說:“快走!”
簡天助不但紋風不動,且冷冷發話:“妳們是誰?”
簡天助似不動心,冷笑道:“我與妳們非親非故,妳們為何救我?”
那人怔了壹怔,壹時無言以對。
簡天助冷冷壹掃他,說:“簡瞎子眼瞎人不瞎,我知道妳們是和尚,妳二人壹再與我作對,怎地發了慈悲,倒是令人奇怪!”
這人原是悟凡,他皺皺眉,急忙催道:“妳快跑吧別再錯失良機。”
“妳們這兩個奸詐和尚,我上過妳們惡當,要我跑?偏不!免得中計。”
悟凡急得跺腳,埋怨道:“我二人壹番苦心,妳卻如此別扭!”
悟塵已將兩捕快制住,看簡天助遲遲不走,不覺訝道:“怎麽回事?”
簡天助壹昂頭,傲然道:“姓簡的不領情,不走,兩位可以死了心,壹起滾出牢去!”
悟塵怔怔盯牢他半晌,對悟凡說:“他既不走,罷了,咱們走!”
兩人前腳剛跨出去,壹道黑影閃入,簡天助吃了壹驚,仔細端詳,來人竟也蒙頭蓋臉,簡天助隨即壹昂頭,冷笑道:“又壹個不敢露臉的!來得好!妳究竟想放我?還是想殺我?”
邊說邊註視來人,雖說眼力甚差,卻看出對方有壹雙烏溜榴的大眼,暗暗猜疑莫非是個坤道?若非坤道怎地眉目如此靈秀懾人?教人壹見心神壹漾。
對方開口:“妳快走吧!”果然,聲音清脆溫柔,分明是個姑娘家。
簡天助懷疑道:“妳是誰?”
對方將臉巾抓下,露出俊俏輪廓,簡天朗呆了壹呆,竟是燕燕飛不覺驚疑道:“妳……”
“妳在牢裏,有人想殺妳,有人想毒害妳,我心中十分不安,妳兄妹情深,妳若有個差錯,天紅便要失去依靠,如今,既有人救妳,妳還不走?”
簡天的心中壹動,急問:“我妹子,她如今人在何處?”
“我囑她回老宅等妳,妳回到老宅,便能見到妳妹子。”
簡天助壹訝,急忙道:“不,我妹子不會回到老宅……”
聽簡天助語氣堅定,想必他對簡天紅知之甚深,急急反問:“妳怎麽知道天紅不會回到老宅?”
“今天清早,有人想置我於死地,我妹子她怎放得下心回老宅?”
燕燕飛怔了壹下,靈機壹動,遂說:“如此說來,天紅可能在白家莊附近守候,妳何不趁機快走,此地采花大盜橫行,壹個女孩家孤身,終究危險。”
簡天助陡然心煩氣燥,恨不得插翅飛去,急拱手道:“多謝姑娘提醒!”
急急向外飛奔。
燕燕飛緊跟後頭,叮嚀道:“妳要速速帶她回老宅,別再耽擱!”
簡天助壹離牢籠,躲躲閃閃,避過那些護院家丁。守牢房的捕快,原得到張俊明指示,故而當三蒙面闖入,只是拳來腳往,並不動兵器,也未聞叫喊,虛晃幾招,任他們來去自如。悟塵、悟凡暗暗吃驚,奇怪牢房戒備怎如此松懈,捕快似乎不堪壹擊。但二人顧不了許多,尋著空隙,躍出墻外。
簡天助連續躲過幾人,多次險險與人照面,但他聽覺甚為靈敏,藉著星月,樹影下藏藏躲躲,總算尋個隱蔽處,縱起躍下,瞬間置身墻外。
沿白家莊外墻,簡天助逐壹搜索,卻無所獲。這外墻,荒草沒徑,且地面大小石頭甚多,大石阻路,小石紮人腳板,壹路得撥開人高雜草,又得小心石塊絆腳,行走其間,甚是艱辛,簡天助戰戰兢兢,多次險要蹌踉摔倒,心裏懊惱為何不撿好的路面走!天紅再笨也不會藏身其間吧。
好不容易走出,簡天助又沿墻尋了壹圈,哪有人影?心底越發掛心,原以為天紅跟著燕燕飛必萬無壹失,誰料燕燕飛竟囑她回老宅相待,若依常理,天紅回老宅,倒也不失良策。怎奈天紅性情他知之甚詳,做兄長的身系囹圄,又時刻有殺身之禍,她哪裏肯乖乖回老宅?
簡天助越發心情越沈重,這白家莊甚為寬敞,他走得急,連跑帶尋,在涼得發冷的秋風下,竟也壹身汗水淋漓。他依墻歇息,心有不甘,突然啊了壹聲,喃喃道:“怎麽忘了?”塢著嘴,沿著墻,作貓叫。
咪嗚、咪嗚、咪嗚,
慢漫繞著走,咪嗚、咪鳴不停叫。
半天沒動靜,他越叫心越冷,停下來,不叫,倚著樹幹喘息。突聽得壹聲輕響,正疑,肩膀被搭住,他暗想,糟了,怕是貓叫聲,引出白家莊的人。隨又壹想,引出人來又待如何?制他便是。
手啪的壹搭對方手臂,暗想,給個狗吃屎吧!鼻子突嗅得壹股佳花香,怪熟悉的,天紅的發不就擦慣桂花油?又覺肩上的手甚是柔軟,未及回頭,己聽得輕喚:“哥!”
簡天助驚喜道:“天紅!是妳!”
天紅興奮道:“我聽到貓叫,就知道是哥,只是哥叫了兩聲,再也不叫,教人奇怪。”
簡天助說:“我已叫了半天了。”
“人家剛摸進白家莊嘛!”
簡天的心中壹動,急問:“妳摸進白家莊,到牢房找我嗎?”
“白家莊戒備森嚴,我還沒找到牢房,已聽得貓叫,趕忙跑出來,壹聽貓叫聲又停了,真把我急死。”
天紅說完不聞回應,忙上下瞅緊他,見別來無恙,遂松了口氣,說:“是那個捕頭放妳出來的?”
簡天助搖頭說:“不是。”
天紅奇道:“他沒放妳,妳怎麽出來的?莫非有人放妳?”
簡天助不想細談,遂道:“是那位燕姑娘放我的。”
天紅呆了壹呆,忙道:“既如此,哥,咱們走吧。”
簡天助神色壹訝,問:“哪裏去了?”
“回老宅啊。”說著,人逕往前走,至壹樹後,牽出壹匹馬,說:“早上我跟燕姊姊出來,騎了匹馬,哥,現在,咱們快馬加鞭,星月回到老宅,以後再也別來這裏。”
簡天助立即說:“對!等我辦完事,以後再也不來這鬼地方。”
天紅壹搖雙肩,不依道:“哥,咱們在這裏已惹來許多麻煩,再也不能待下,何不趁現在走,免得有人要殺妳……”
簡天助臉壹寒,咬牙恨聲道:“豈只有人要殺我,今早還有人在飯食下藥,恨不得將我毒死,若非我銀簪試毒,這會兒,我還能活生生與妳說話?”
天紅大吃壹驚,呆呆看住簡天助,半響,拉他手,心有余悸道:“哥,咱們走,再不來這裏,永遠不來這裏了!”
簡天助壹瞪眼,冷冷說:“既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毒我,我姓簡的也不是省油的燈!”
天紅畏怯說:“哥,妳是要……”
簡天助狠狠打斷她:“哥還有事,妳找個地方歇下,事成之後再去找妳。”
天紅盯他壹眼,問:“哥究竟要辦什麽事?”
“很簡單,只有害我的人才想殺我、毒我,他們無非要殺人滅口,我偏不讓他們滅口,偏要找他們以牙還牙……”
天紅聽他越說越氣,聲音越來越冷,不敢再勸,乖巧道:“好嘛!哥既有事,自己務必小心,順著這條路往前行,約二十裏處,有間放農具的小茅屋,我在那裏等再。”
簡天助陰霾漸開,溫和道:“妳快上馬,我看妳走。”
天紅無奈,只得上了馬背,瞧著他說:“哥要小心,我等哥,哥不來我不走。”
聽著馬蹄漸去漸遠,簡天助長長籲了口氣。稍壹遲疑,他繞墻疾走,不時停下來,半張臉趴著墻,傾聽。
白禹奇手握玉笛,來來回回跺步,走了七、八趟還不停歇鐵龍冷眼旁觀,忍不住發話:“少爺想吹笛嗎?”
白禹奇停止跺步,微笑看鐵龍:“妳說得不錯,我興致正高,正想吹笛。”
鐵龍瞄壹眼琴兒,說:“不幹擾少爺。”轉身欲走。
白禹奇壹擡手:“等等,我想與人合奏。”
琴兒笑吟吟上前,說:“少爺既有雅興,琴兒聽候差遣。”
白禹奇正色道:“不必,妳去歇著。”轉臉對鐵龍:“瞧瞧燕姑娘睡了沒有?若末睡,問她是否有琴興?”
鐵龍微笑瞄琴兒壹眼,應聲是,匆匆去了。
琴兒原本巧笑倩兮,這下臉色大變,雙頰蒼白,眼裏慘然,失了魂魄般盯住白禹奇,白偶壹擡頭,朝她壹揮手,琴兒驀然疾行幾步,雙膝壹軟,跪向地面白禹奇壹訝:“做什麽?琴兒。”
琴兒喚聲“少爺”,已泣不成聲,淚珠溜溜而下,淒然道:“少爺若不要琴兒,琴兒情願碰死。”
白禹奇壹愕,雙目壹瞪,沈聲喝:“什麽話?”
“琴兒侍候少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少爺今日嫌棄我,琴兒心裏難過,也不知道琴兒有什麽差錯,請少爺告訴我,琴兒以後改正就是。”
白禹奇拂然變色,皺眉說:“琴兒,妳莫非要壞我興致?”
琴兒壹愕,惶然道:“琴兒不敢。”
白禹奇沈著臉,揮手說:“下去吧。”
琴兒已淚流滿面,幾要痛哭失聲,慌忙壹咬牙,強忍悲痛,壹旋身,淚已如決堤,滂沱而下,她緊了緊腳步,疾行回房。
鐵龍去而復返,白禹奇聞腳步聲,壹擡頭,看他孤身而還,不覺問道:“燕姑娘呢?”
“燕姑娘不知哪裏去,不在小姐屋裏。”
白禹奇眉心壹緊,困惑道:“莫非在西廂房?”
壹股酸意直往上冒,燕燕飛此時不在,除了西廂房,他想不出她會往何處?已過了二更天,孤男寡女同處壹室,豈能不教人猜?只是,轉而壹想,自己曾托張俊明提親,莫非張俊明不負所托,將燕燕飛找出談正事?若是如此,豈非——?心情轉而平靜,對鐵龍說:“西廂房瞧瞧。”
鐵龍應“是”,提著燈籠轉身出去,至門口,忽然有人直撲而來,鐵龍壹怔,忙壹閃身,人未及站稱,對方再撲過來,只聞清脆“啪”,聽出衣帛已被撕裂。鐵龍覺涼意襲人胸口,忙壹抓自己前襟,反身便跑。
對方陰沈沈喊:“別跑!”壹個箭步沖前,眼看要撲上鐵龍,壹聲碰,門迅速闔上。
這撲向鐵龍的,原是簡天助。面對突然闔上的門,他怔住了,本要破門沖入,發覺屋內格外沈靜,壹時疑心大起,深怕遭暗算,略壹癡櫥,覺後頭似乎有人,轉過身,兩個人擋在前面,蒙頭遮臉的,簡天助陰寒寒低喝:“閃開!”
對方不閃也不躲,其中壹人問:“簡兄撕人衣衫,是否看出什麽?”
簡天助壹怔,冷冷道:“不知道說些什麽?好狗不擋道!”
對方笑道:“簡兄何必故作糊塗?妳知道我說些什麽。”
簡天助不耐道:“好了就算我知道妳說些什麽,臭和尚,我沒興致說與妳們聽,閃開!”
說罷,壹提氣,縱身欲走,不料兩條身影,斜躍而前,攔他住。
“簡兄,事關易筋經、洗髓經,妳怎能走得如此從容?”
簡天助惱道:“兩位有本事,去撕人衣衫,易筋經、洗髓經幹我何事?妳們兩個冤魂,識趣點,少纏我。”
壹擡頭,瞄緊壹扇墻,壹躍而出。
人已躍出墻外,簡天助卻老大不甘,暗忖,已抓破衣衫,卻沒看清,任他自由走脫,豈能善罷甘休?想自己原是雙目晶亮的漢子,如今眼目被毀,視力大弱,又連番險遭殺害,若不快快找出仇家,豈不枉為男子漢?
正想折返,再覓良機,聽得有輕細腳步,聲音甚是細微,若非他耳朵敏銳,只怕要誤為枝啞摩擦聲,他壹皺眉,暗想“不散冤魂又來了。”越想越惱,沖口而出:“臭和尚,若再纏我,休怪我不客氣。”
耳畔揚起輕笑:“好大的火氣,罵誰啊?”
簡天助突然壹驚,急轉頭,壹纖細身影款步行來,星疏月淡,暖昧不清,身影漸近,剛才聽聲音,簡天助正疑,莫非燕燕飛?這下近身,看清了,簡天助大愕:“怎麽是燕姑娘?”
“很意外吧?”
見她微笑凝娣,簡天助壹慌,只說了:“妳……”便失神般,只顧發呆。
“為何不去找天紅,卻要在此流連?”
簡天助無詞以對。
“采花大盜橫行,難道不擔心天紅?”
簡天助不想瞞她,遂說:“已見過天紅。”
燕燕飛急忙追問:“她沒事吧?人在哪裏?”
簡天助說“她沒事。已將她安置好,燕姑娘請放心。”
燕燕飛拿眼上下瞅他,好奇道:“妳為何不快帶天紅回妳家老宅?此地是非之所,難不成要讓人發現,將妳抓回牢裏?”
簡天助正思脫身,聞言忙壹拱手,說:“多謝燕姑娘提醒,姓簡的自會小心,後會有期。”
人急急竄前,走了壹段路,慶幸自己溜得夠快,不料頭上似有什麽掠過,心知不妙,壹睜眼,燕燕飛已站他跟前。
簡天助的略壹沈思,心虛道:“我聽燕姑娘話,這會兒就去找天紅,不知燕姑娘為何攔我?”
燕燕飛凝看他,笑吟吟說:“妳若把我當個朋友,何妨說真話。”
簡天助原本心虛,望她壹眼,緬腆道:“燕姑娘要我說什麽?”
“妳到這裏,似有目的,莫非與人有仇,來尋仇家?”
簡天助怔了壹怔,聲音壹冷:“是不是天紅與妳胡說八道?”
燕燕飛壹笑說:“天紅沒說什麽,只是妳若與人無怨無仇,為何壹入牢,有人想殺妳,有人想毒妳了?”
簡天助壹時無言,燕燕飛繼續道:“我要妳立刻走,無非擔心有人不饒妳。”
簡天助愕了壹下,哼的冷笑道:“不饒我?我還不饒他呢?”
燕燕飛雙眸葛然壹亮:“妳承認有仇家?”
簡天助想了想,索性說:“不錯,我是有仇家。”
“為何與人結仇?”
簡天助四下張望,低聲道:“這附近似乎有人,此時不便明言。”
燕燕飛略壹沈吟:“妳認為何處方便說話,我隨妳前去,這樣可好?”
簡天助靜靜掃了燕燕飛壹眼,半晌方說:“燕姑娘似乎大有興趣?”
燕燕飛神色壹凝,說:“剛才瞧妳撕人衣衫,用勁甚狠,心中十分驚疑,若非與人有深仇大恨,怎會如此?”
簡天助面色壹訝,心懷警戒,冷冷道:“我撕人衣衫,妳看見了?”
燕燕飛壹頷首,正色道:“是,我看見了,剛才正好路過,無意間瞧見。”
簡天助聽她坦然相告,不覺戒心去了壹半,但仍不免心懷芥蒂:“聽說白少爺對妳甚為禮遇?”
燕燕飛壹訝:“為何有此壹問?”
“我看妳是個懂是非黑白的姑娘,才如此問妳。”
燕燕飛不解道:“為何扯上白少爺?”
簡天助微微壹愕,說:“我只是打個比方,我的意思,譬如有人對妳甚為禮遇,妳會不會偏袒他?”
燕燕飛神色壹楞,訝然反問:“妳認為有人對我禮遇,我便會不問是非黑白?”
“姓簡的眼目不便,心裏卻十分清明,燕姑娘若不明事理,姓簡的便不會多費唇舌。”
“多謝對我信任。”燕燕飛好奇道:“簡兄莫非有話要說?”
簡天助遲疑壹下,暗暗尋思,仇家太強,自己雖有心想與之力拼,恐怕人單力薄。這多日觀察,見燕燕飛為人正直,當不致循私護短,她既有心追問仇家,何不和盤托出?此時此刻,多壹個肯拔刀相助的朋友,再好不過。心念既定,遂說:“此事說來話長,天色已晚,燕姑娘若有興致探究,明天清早,請循此路徑,前行約二十裏,有壹小茅屋,我與天紅在那裏候駕。”
燕燕飛壹愕:“天紅這會兒在那裏嗎?”
簡天助說是。
燕燕飛心念壹動,間:“妳說的小茅屋,是否放置農具?”
簡天助的想了壹下,點頭道:“我聽天紅說,是放了農具。”
燕燕飛暗想,莫非春花被困的那間茅屋?眼睛不覺四下壹梭,壓低聲道:“既然要去,何不趁夜黑無人,豈不更能掩人耳目?”
“只怕被人尾隨,就不太妙。”
燕燕飛忙不叠追問:“妳認為已被人尾隨?”
“兩個和尚十分可惡,如芒在背。”
燕燕飛心念壹動,低問:“和尚為追易筋經、洗髓經而來,難不成妳與寶經有關?”說完雙目直視他。
簡天助避她目光,顧左右而言:“剛才我撕人衣衫,只怕白家莊的人已發現我被放走,此時此刻,燕姑娘想神不覺鬼不知出去,只怕不容易,若被盯上,更加麻煩。燕姑娘認為時機得宜,才來茅屋相會,橫豎我隨時候駕。”
“等等。”燕燕飛瞧他急急欲走,忙問:“妳撕人衣衫,想不是隨便撕的,妳知不知道,妳撕誰的衣衫?”
“當然知道。”簡天助冷著聲說:“那人叫鐵龍,是白家莊管家。”
燕燕飛尋著壹處墻角,無聲無息躍回。剛住了腳,聽得壹聲咄,燕燕飛微笑:“捕頭嗎?”
對方應是,兩人眼睛機靈壹梭四方,沒其他動靜,張俊明說:“燕姑娘與那簡天助似乎談得投機,是否有所斬獲?”
燕燕飛揪他壹笑,反問:“捕頭認為沒有所獲嗎?”
“燕姑娘出馬,不會沒有所獲。”
“是有所獲,不過只有壹點。”
“壹點?”
燕燕飛壹望四周,說“回去再談。”
兩人回到西廂房,燕燕飛說:“簡天助十分機警,妳與和尚尾隨在後,他怕橫生枝節,故而與我約定,稍後再談詳情。”
張俊明眼光閃爍,高興道:“這倒好,眼前紛亂無章,只怕要藉助簡天助。”隨又目光壹點,說:“這簡天助對我並不信賴,令人十分難過。”
“這是自然,妳是官爺,他有所忌諱,何況此時又在白家莊寄人籬下。”
張俊明張口結舌,楞住了。
“他會撕鐵龍衣衫,哪裏會信賴妳?”燕燕飛稍作沈思,說:“妳記不記得,他在牢裏,說什麽壹丘之貂。既有壹丘之貂之說,他怎會輕易相信人?”
張俊明沈吟壹下,若有所悟:“怪不得。”郝然笑對燕燕飛:“如今只得偏勞妳。”
“不必客套,這當中情節恐怕十分曲折,也許與易筋經、洗髓經大有關連,我迫不及待想知道。”
張俊明驚然睜大眼。
有人匆匆來報:“白少爺來了。”
兩人壹愕,張俊明悄聲說:“恐怕為了簡天助。”
簾子啪啪連串作響,白禹奇主仆壹陣旋風而來。見燕燕飛在,白禹奇深瞅她壹眼,說“燕姑娘原來在這,教鐵管家好找。”
燕燕飛含笑壹溜鐵龍,問:“找我有事?”
鐵龍堆笑道:“主人心血來潮,想請燕姑娘琴笛和鳴。”
燕燕飛聞言揪白禹奇壹眼,白禹奇眼目含笑註視燕燕飛半晌,微壹偏頭,對張俊明說:“張兄莫非與燕姑娘談機密大事?”
看他目光有探詢之意,想是急於知道是否已提及親事?怎奈自己只字未提,甚為尷尬,忙澀澀道:“白兄托付之事,尚未提起,請白兄原諒。”
白禹奇壹擡手,淡然說:“不急,不急,張兄辦大事要緊,這種小事,不足掛齒。”
燕燕飛看兩人神情,壹個神秘,壹個尷尬,渾然不知緣由,壹雙大眼滴溜滴溜看著二人,白禹奇瞧她茫然姿態,別有韻味,不覺凝望,幾要失神。
恍憾間,聽得張俊明說:“真是罪過,沒替白兄辦事,反讓白兄連夜趕來。”
白禹奇神色壹凝,說:“我來不為別的,聽說有人闖入牢中,放走簡天助,白某心中掛慮,故而趕來看看。”笑對燕燕飛:“燕姑娘莫非也為此事而來?”
燕燕飛頷首道:“我在小薇屋裏,聽到外面似有聲音,追出去也沒發現什麽,適才墻外碰見捕頭,才知道有人放走簡天助。”
張俊明吶吶道:“都怪張某治下不嚴,才會讓人闖入牢裏,放走人犯。”
白禹奇神色壹冷,眼掃張俊明,要笑不笑說:“有道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張兄如此威武,牢房竟讓人輕易闖入,其真不可思議。剛才鐵管家問過護院家丁,人夜並未聽到打鬥之聲,莫非來人身手太強,牢房弟兄無還手之力?”
張俊明聽他話裏夾刺帶骨,分明諷刺於他,心裏自然不是滋味,卻又無可如何,壹臉覦嶼,澀澀道:“張某慚愧。”
白禹奇似乎不見對方尷尬之色,唇畔微有笑意,繼續說道:“既有人闖入牢裏,張兄為何不聲不響。抓拿歹徒,人人有責,張兄不吭不響,未免奇怪。”
張俊明看見他雖面帶笑意,言詞卻咄咄逼人,略壹沈吟,說:“守牢的來報,張某不敢驚動大家,派了幾名弟兄,悄悄去追,不想人犯已無影無蹤……”
白禹奇嘴唇壹張,正待發語,小傅匆匆奔大,見過眾人,急對張俊明說:“頭兒,墻外有兩個黑影,鬼鬼祟祟。”
張俊明如獲大赦,繃緊的肌膚頤峙松弛下來。急說:“快追!”
“我正心急如焚,這下可好,妳掩護我,正好去找簡天助。”
“虧得小傅機伶,編了兩個黑影的謊話,否則白少爺連諷帶刺,張某哪裏招架得住?”
燕燕飛凝神傾聽下,說:“兩個黑影也不全是謊話。我依稀覺得後頭似有人跟蹤。”張俊明留意壹下,果然隱隱約約,後頭似有閃閃躲躲的影子,張俊明輕聲問:“妳去找他,要避開別人,是不是?”
“那是自然。”
“燕姑娘若不介意,就在這裏下馬,妳我閑閑散步聊天,後頭跟蹤的,若覺無趣,自會退去。”
兩人下了座騎,將馬栓路邊人往蘆葦深處走去,張俊明問:“兩條人影,是和尚吧?”
“我也懷疑,可能是和尚。”
張俊明遲疑壹下,說:“此刻夜深,此地又荒無人跡,和尚看到紅塵男女交頭接耳,狀甚親蜜,怕是避之惟恐不及。”
燕燕飛沈默不語。
張俊明偷眼瞧她微覺不安道:“張某失言,燕姑娘請別見怪。”
燕燕飛說:“公事為先,捕頭大可不必顧忌其他。”
張俊明心情壹松欣喜道:“難為燕姑娘明理體諒,張某感激。”
燕燕飛淡然壹笑、道:“不必說什麽感激,有件事我心中十分納悶,捕頭何不說來聽聽。”
張俊明訝道:“什麽事?”
“白少爺究竟托付妳什麽事?怎地剛才妳們言語神色如此奇怪?”
張俊明壹怔,支吾壹下說:“此事本應該說與燕姑娘聽,怎奈張某……有些私心,故而……故而遲疑未提。”
燕燕飛看他神色緬腆,說話艱澀,不覺好奇,問:“什麽事?”
張俊明低頭沈吟壹下,偷眼揪燕燕飛,不料她正困惑望來,四目相撞,兩人急低頭避開,張俊明苦笑道:“白少爺對姑娘十分仰慕,托我作月老,張某十分為難。”
燕燕飛壹陣驚愕,雙頰頓時躁熱,聽他說“十分為難”,為掩飾自己困窘,她漫不經心問:“捕頭為何為難?”
張俊明雙手交臺腹前,慌亂下,急忙搓起手來,搓了幾千,覺不妥,停下。
擡眼看燕燕飛,兩人距離如此近,黑地裏,她的黑亮雙瞳既教人愛又令人慌。張俊明壹開口,舌頭像打了結,結結巴巴說:“壹家有女百家求,燕姑娘人長得絕色,又……聰明絕頂,自然……求之者眾……張某……張某……”
話說得語無倫次,聽來卻已了然。燕燕飛心跳急急,雙頰越發躁熱,忍不住好氣好笑,這人究竟替人做月老?還是為自已訴心事?怎地兩件事攪在壹起,亂人心腸。
張俊明越說越慌,說了前言,道不出後語,直楞楞站著,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收尾,燕燕飛霎時手足無措,粉頸低垂,雙眼觀鼻,張俊明看她眼裏,有層瀲瀲水波,炫麗迷人,壹陣恍憾激動,雙手已控制不住,突然伸出,抱她雙臂。
燕燕飛恍如雷電觸身,大大驚撼。心慌意亂些,忽聞不遠處似有悉睞聲,又恍惚見兩條黑影挪動,突然,她雙肩壹掙,脫了他的擁抱。
張俊明微微壹愕,聽得啪壹聲脆響,左頰壹陣熱辣,驚惶間,聽得她忿聲罵道:“妳好不知羞!”
接下來,她壹扭身,奔出蘆葦叢。
張俊明呆若木雞。
剛才使力抱她,她壹掙脫,張俊明覺渾身壹軟,整個人似已虛脫,冷汗愕愕,從額頭、脖子、後頸,連同後背,大滴小嘀,不停沁出,全身濕透。他不知道自己何來待大勇氣,同她傾訴,也恨自已怎愚笨至此,連話都說得殘破不全,更訝異自已何來天大膽子,竟沖動抱她。
他心頭亂糟糟,十分慌,十分急,十分惱,十分悔。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她若當他是狂蜂浪蝶,只怕日後要不睬他,不理他,那時節,何等難堪!何等悔恨!事情若慢慢來,不急不躁,何至如此?
他把事情弄糟了啊!
只是,能不急不躁嗎?白禹奇已擺明姿態,若給搶先壹步,他豈不終生悔?
只怪自己太魯莽沖動,他若只動口,娓娓訴情,哪怕再淺陳,她也許還不惱,可惜他動了手,非禮勿動,他竟不能抑制,動手樓抱她,其該死,他動手了啊!
他壹手拉座騎,茫茫然,惶惶然,聽馬匹朝前奔竄,明白她盛怒而去,他連追出去的膽子都沒有。頓時,人成了迷路的孩於,站在黑累的夜空下,惶然不知歸向何處。
※ ※ ※
雙頰躁熱未去,心依然急急狂跳,燕燕飛奮力馳馬,靜靜的背蒼,孤寂的曠野,馬蹄聲格外清晰。
燕燕飛深吸口氣,勒馬,座騎逐漸緩下,她翻身下馬,打算走壹段路,等心緒平和,再尋小茅屋。簡天助之約,壹直記掛心上,不敢忘。
只不過行了十來步,聽得有人低喚:“燕姊姊。”
燕燕飛愕了愕,有人從黑裏竄出,定神壹看,喜出望外,她叫:“天紅!”
夭紅將馬牽去栓好,朝屋裏說:“哥來了!”
燕燕飛人內,屋裏壹燈榮然,簡天助盤腿坐壹堆乾草上。
“壹個人來嗎?”
燕燕飛正要答話,天紅已探頭進來,說:“哥,沒錯,燕姊姊壹個人來。”
簡天助臉色壹冷,喝道“這裏沒妳的事,屋外繞著走,仔細動靜。”
天紅說:“好嘛!”忙退屋外。
“壹個人來嗎?”簡天助再問。
燕燕飛說“是。”
“知道姓簡的為何慎重其事?”
燕燕飛毫不遲疑,說:“那是當然,簡兄吃虧太大,此事又關系重大。”
簡天助唇畔壹冷,雙目壹瞪,含頃帶恨道:“說得壹點不錯,姓簡的吃虧大大,此事又關系重大。”
燕燕飛靜靜看他,簡天助稍壹低頭,臉肌抽擂,聲音低啞感傷:“我本是壹個眼目晶亮的漢子,不料無意惹來禍端……”
燕燕飛試探地:“什麽時候?什麽地方?”
“四個月以前,離此約直余裏,那天我因事外出,不克趕回老宅,夜晚投宿當地客棧……”簡天助沈思壹下,回憶道:“那晚客棧壹道菜,十分對味,吃得我胃門大開,吃多了,睡到半夜,肚子脹痛,人在迷糊間開門出去,尋那茅坑……”
簡天助茅坑折返,腦袋暈暈沈沈,步履蹦珊,且行且打呵欠,至壹拐角,忽然瞥見兩條人影,簡天助壹怔,看那兩人,交頭接耳,甚是詭異,睡意頓覺去了大半,便住了腳,側耳傾聽。
“要取兩樣寶,得先探虛實,不知這寶藏在何處?”
壹聽是寶,簡天助睡意全消,動也不動壹下,靜靜等待。
“這出面打探之人,暴露在外,容易被人認出,得另行覓人才是。”
聲音低下去,似壹串摩語,絮絮碎碎,虛幻不實,簡天助聽不出所以,頓覺索然,若無其事,折回房去。
睡夢間,聽得叩門聲,簡天助微覺訝異,怎地深夜有人相擾?門壹開,沖入兩蒙面,壹言不發,舉刀刀使刺,那刀,短柄長刃,森冷銳利,簡天助吃了壹驚,迅即閃身。刀刃如驟雨,緊密刺來,簡天助頭頸左右晃動,避那直取咽喉的刀鋒,腳下跟著連連後退,至桌畔,右腳猛然壹勾,勾起壹把小圓凳,舉將起來,左擋右攻,還以顏色。兩把利刀前後左右,來來去去,猛烈進逼,簡天助應接不暇,眼見壹刀過來,其勢甚猛,簡天助舉凳壹檔,刀刃脫手飛出,簡天助趁這空隙,揚聲向另壹人:“我與妳們,有怨有仇?”
對方忙了,氣粗道:“無怨無仇。”
簡天助理直氣壯追問:“既無怨無仇,我哪裏招惹妳們,竟來殺我?”
對方冷笑道:“妳何不自己想個清楚。”
簡天助困惑道:“我不明白。”
“妳不明白?妳偷聽別人談話,什麽意思?還敢說不明白?”
簡天助恍然大悟說:“原來妳們……”
“說說看,聽到些什麽?”
簡天助氣悶道:“我哪裏聽到什麽?妳們鬼鬼祟祟,與我何幹?”
對方冷哼壹聲,陰沈說:“妳既看到鬼鬼祟祟,必然也聽到什麽?”突然舉刃向他,喝道:“說清楚!”
簡天助怒火竄起,心壹橫,咬牙通“不錯,我是聽到兩樣寶,以後什麽也聽不清,妳們既說的機密話,不想讓人聽到,何不找個隱蔽的地方?如今拿著刀刃,要人死活,自已不覺得無理麽?”
對方冷笑道:“看妳也是走腿闖道的,不曉得趨吉避兇……,還怨人無理嗎?”
簡天助越發氣惱,昂然道“妳們,究竟要如何?”
對方上下揪他半晌,冷冷的眼色壹變,微帶笑意問:“兄弟貴姓?”
簡天助愕了愕,沒好氣說:“原來妳還懂禮!”
那人也不惱,皮笑道:“兄弟說笑,闖蕩江湖,哪有不懂禮?”
簡天助想說:“妳們不僅不懂禮,且好生無禮。”想想作罷,這兩人來勢洶洶,直如兇神惡煞,多壹事不如少壹事,節骨眼何必嘴上逞強?
沈思間,那人再次追問:“兄弟貴姓?”
簡天助沒好顏色,冷冷道:“姓簡。”
那人拱手。道:“簡兄弟身手高強,在下十分佩服。”
簡天助滿腹不快,再也悠不住說:“好說,妳二人功力高強,我若無還手之力,早就成刀下亡魂了。”
“剛才得罪,簡兄弟包涵。”
“二位若無事,請便,姓簡的要睡覺了。”
“深夜相擾,豈會無事?開門見山說與妳著,簡兄弟身手了得,正想借重。”
簡天助聽他說“借重”兩字,嗤之以鼻道:“算了,今日不死在妳們手裏,已是萬幸。”
那人定定瞧他,笑道:“剛才進門,無非試探,若不如此,怎知簡兄弟身手了得?”
簡天助悶悶道“我身手了得,又當如何?”
“簡兄弟有這壹身好本事,只要願意,立刻賺進黃金百兩。”
簡天助壹怔:“什麽?黃金百兩?”
那人轉臉對另壹人道“取盒子來。”
對方匆匆去了,簡天助納悶問:“做什麽事,黃金百兩?”
“簡兄弟剛才聽到兩樣寶,是不是?”
簡天助訝然凝望他,不覺好奇:“什麽兩樣寶?”
那人說“簡兄弟既是練家子,想必知道易筋經、洗髓經?”
簡天助大大吃了壹驚,易筋經、洗髓經,如雷灌耳,沒想到他二人說的兩樣寶,竟是這個。簡天助遲疑道:“這兩樣寶,珍貴無比。”
說話間,那人去而復返,將壹個盒子打開,裏面十錠黃澄澄、晶亮亮元寶,簡天助神情壹陣恍懈,忡道:“這是……”
對方微笑道:“簡兄弟請先收下。”
十錠金元寶,亮人眼目,的確是個天大誘惑,簡天助盯了半晌,才移開視線看二人:“無功不受祿,妳不說明,姓簡的怎好冒然收下?”
“這是當然,簡兄弟,事情很簡單,寶經人人夢寐以求,我家主人想據為己有,眼下只知寶經在常樂寺,卻不知藏在常樂寺哪個角落,簡兄弟只要辦兩件事,第壹,出面打探消息,第二、協助奪經。百兩黃金正是對簡兄的搞賞。”
簡天助望向黃澄澄金子,心下又愛又怕,猶豫凝望對方,看二人頭臉蒙住,只露兩眼,不禁疑惑道:“二位既要姓簡的辦事,理應取下面罩,坦誠相見,才好相商。”
“那倒不必!”對方微笑道:“簡兄只要將金子取去,替我家主人辦事,事成之後,各走陽關獨木,彼此不必記掛,省得日後麻煩。”
簡天助壹怔,暗忖托人辦事,不肯現身,未免豈有此理,遂說:“失禮,雖說黃金人人喜愛,但二位不肯坦誠相見,黃金百兩,姓簡的不敢要。”
“簡兄弟何必執著?不管簡兄弟要不要黃金,百兩黃金送定了。”
簡天助奇道:“送定了?”不覺好笑:“我姓簡的若不要,妳們又焉能奈我何?”
對方嘿嘿幹笑兩聲:“簡兄弟若不要,我們固然不能奈何妳,但簡兄弟別忘了,妳不肯要,我們若執意要給,大可送到府上,妳妹子壹人在家,要她收下,也不難。”深深看住簡天助,眼笑眉笑道:“簡兄弟不妨仔細琢磨琢磨,如今妳既與我密談過,眼下只有兩條路走,第壹,為我所用,第二嘛……”
簡天助壹皺眉,追問:“什麽?”心中暗暗叫苦,這人竟知他家中狀況,可見不是好惹。不覺懷疑,是他們預先打聽清楚,找上他?還是他無意間聽得秘密,才惹來麻煩,導致他們查他底細?簡天助不擔心自身安危,卻懼怕他們搶在前頭,對他妹子不利。壹個女孩家,若有個閃失,他做兄長的,豈能心勿他、心裏壹緊,冷冷追問:“除了第壹條路,為妳們所用,第二條路是什麽?”
對方察顏觀色,雙睜壹腕他說:“第二條不說也罷,簡兄弟身手了得,自然不能奈何妳,不過,簡兄弟總要想想自己妹子吧?”說完,吩咐另壹人:“簡兄弟看樣子不屑於賺這百兩黃金。不如將金子收起,同主人覆命吧。”
簡天助端詳那人,瞧他眼神閃過淩厲之色,不覺心中壹寒,咬牙道:“金子留下。”
那人輕輕笑起:“簡兄弟不愧聰明人,賺這金子只是舉手之勞,又不少皮少肉的,何樂不為?”
燕燕飛靜靜聆聽,看簡天助沈吟良久,停頓不語,不覺追問道:“如此說來,妳是去過常樂寺?”
簡天助緩緩點頭:“我是去過常樂寺,那個姓朱的就是我。”
燕燕飛冼然道:“怪不得兩個和尚老要黏纏妳。”
“我氣那和尚老捉弄我。”
“簡兄將心比心,和尚誤信妳言語,才會失落寶經,他們心急如焚,怎能說捉弄?”
“燕姑娘恐怕不知,前日我妹子被擄,是和尚搞鬼,他們將我妹子擄去,企圖逼出易筋經、洗髓經,故而我對他們甚為氣惱。”
燕燕飛啊了壹聲,哭笑不得道:“天紅這小妮子,竟也作弄於我,不肯說真話。”
“燕姊姊,對不起嘛!”
二人聞聲,將眼望出,簡天紅探進頭來,覦著壹張臉,燕燕飛看她形態可掬,不覺莞爾。簡天助卻將臉壹扳,道:“叫妳屋外走動,仔細動靜,妳做什麽?”
簡天紅壹咋舌,慌忙縮回頭,人已不見,聲音卻急急飄入:“哥,不敢嘛。”
燕燕飛臉色壹正,凝娣簡天助道:“言歸正題,妳的眼目怎麽回事?”
簡天助額上青筋囂然暴出,眼裏兇光暴閃,罵聲:“狗娘養的姓簡的竟然如此天真,以為大功告成,攜回金子,何等快活,不想……”
燕燕飛壹言不發,默默凝望,簡天助壹張臉迅速變化,忽兒氣忿,忽兒慘然,壹時之間,幾種臉色,輪流更替,紅轉青,青轉白,白轉更白,更白之後,轉成黯淡,簡天助不勝稀噓,往事已去,如煙如雲,只能追憶,卻不堪回直。如今,追憶捕捉,立即清晰如昨,只是個的眼,卻如潑地的水,覆水難收。他晶亮的眼,再也恢復不過來,不能如前了。
回憶似利刃,每壹回首,椎心刺骨,簡天助雙眼由忿怒,而茫茫,而傷痛……
“事成之後,回到客棧,越想越是不妥,連夜收拾好,打算回到老宅,剛上路,事情就來了……”
座騎甫撒開四蹄,急欲奔竄之際,忽然揚起壹串長嚎馬首昂高,似已顱狂,連聲哀號,瞬息間,簡天助壹陣恍憾,緊接前蹄躍起,整個人自馬背滾落地面。
人壹著地,簡天助機警壹躍而起,壹時還不明白座騎以狂顱哀號?張目四顧,耳聞壹聲輕響,四蒙臉黑裏蹦出。簡天助明白了這些人想必使了暗器,傷了馬腿,才導致座騎驚慌失措,狂顱大起。
簡天助悄悄摸腰間,金元寶壹個個仍在。暗暗驚疑,莫非有人知道他身懷巨金攔路打劫?
那四蒙臉遇吏站成圈圈,將他圍困核心,簡天助訝道“妳們做什麽?”
其中壹人道:“不做什麽?只想跟閣下要點金子花花。”
簡天助壹楞,奇怪他們何以知道他身上有金?訝異間,四人已朝他動手,只聽得鏘的壹聲,兵器齊出,簡天助跳躍閃躲,四兵器妳來我往,簡天助大大吃驚,這幾人,哪裏只是要金,簡直要他的命。對方送出的壹招壹式,不是取他咽喉,就是取胸口等要害。簡天助徒手空拳,趁亂間,裏準壹人,奪過他的刀來。
這會兒,簡天助突有所悟,這人想必是耶奪經的派來的。只是,當初與他接頭的,已然不見,簡天的想,那人莫非奪經時受了傷?或者認為解決他系些微小事,不屑露面?
當初那人找上門,何等隱秘,自己受人金子,外人亦無從得知。這些人竟來索金,且出招均取要害,可見存心殺人滅口。簡天助恨對方歹毒,怒火陡起,大喊道:“妳們,統統住手!”
四人聞言暫停攻勢。簡天助道:“我知道妳們是誰?妳們奪經,逼我入谷,如今,奪經成功,竟要殺人滅口,回去告訴妳們主子,似這等行徑,姓簡的不恥!”
壹人冷笑道:“妳既明白,也好,就做個明白鬼,快快受死吧!”
簡天助雙眼憤恨壹掃四人,說“就是要死,也要見妳們主子,我姓簡的要與他壹搏!”
“妳還不配!”
忽聽有人低喝:“全部閃開!”
眾人壹愕,聲音來自壹棵樹後,簡天助壹擡頭,看裏黑裏站著壹人,身形頑長,挺拔傲然,簡天助未及發話,只覺壹股勁風襲到,簡天助側身壹閃,第二股勁風又來,直逼眼前,簡天助閃之不及,雙眼似萬針穿透,痛人骨髓,再也不堪其痛,壹聲哀號,人站立不穩,搖搖欲墜,按著另壹股勁風又來,簡天助蹌踉間,已矮身下去,左肩鎖骨下,近雲門穴之處,有壹利器利入,疼痛入骨,簡天助悶聲慘叫,心底十分清楚,若非矮身,只怕利器要直入心臟,取他性命。
果不其然,對方見他不倒,勁風又到,其勢甚猛,慌亂間,簡天助就地壹滾,地面甚陡,簡天助覺天旋地轉,整個人失控向下滾去,壹俟止住,渾身疼痛,人幾要昏厥,幸虧神智清明,知道自己昏厥不得,逗留不得,拼起余力,強忍渾身痛楚,跌跌撞撞,連爬帶跑,趁黑急急奔命。
簡天助探手大衣衫,摸出壹樣小小東西,但見外邊用布層層裹住,燕燕飛正疑,簡天助忙雙手遞上,說“燕姑娘請看。”
燕燕飛接在手中,揭開外布,裏面赫然是枚四寸長利針,燕燕飛訝然問:“這是……”
“這是利入我鎖骨下的利針,若非我稍壹矮身,只怕要直入心臟。”
燕燕飛凝視半晌,驚奇說:“這針如此輕飄,只怕用針之人,功力十分高強。”
簡天助冷笑道:“不僅高強,且十分歹毒,當時針尖沽了毒,若命中心臟,早就壹命嗚呼。”
燕燕飛安慰道:“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簡天助渭然長嘆,郁郁說:“好好的眼目受損,幾乎失明,姓簡的茍且偷生,生有何歡?”
燕燕飛註視他,問:“眼目為何受損?”
簡天助青筋再度暴出,恨聲道“那人以沙黏毒,瞬間擊我雙目,歹毒之極,我簡天助有生之年,若不報此仇,寢食難安!”
燕燕飛沈吟壹下,好奇道“妳為何撕鐵龍衣衫?”
簡天助說:“我聽和尚說,奪經之際,有人胸前吃和尚壹掌,當時和尚手中戴玉扳指,和尚將氣灌扳指,那人中掌,雖無性命之憂,但扳指留痕,無法抹滅。”
燕燕飛微壹頷首,緩緩道:“這事我聽說了。”急忙追問:“妳為何懷疑鐵龍?”
簡天助思索壹下,答:“鐵龍的聲音,像極了初次與我接頭之人。”
“簡兄可以肯定?”
簡天助苦笑道:“我眼目受損,人差點丟命,這事對我如此重大,印象自然十分深刻,如今,只要撕開鐵龍衣衫,使可分曉。”
“妳今夜撕鐵龍衣衫,可有所獲?”
“雖沒有看清他是否胸口留痕,但鐵龍反應靈敏,燕姑娘冷眼旁觀,難道不以為奇嗎?”
燕燕飛想了想,微笑說:“不錯,的確十分奇怪,鐵龍不僅反應靈敏,也冷靜出奇,若依常情,鐵龍該高聲呼叫才是,以自家莊防衛嚴密,只要壹叫,立刻有人趕到,鐵龍不敢聲張,這事十分可疑。”
簡天助壹愕,神色立刻壹霄,興奮道:“燕姑娘真是厲害,我只看出他反應靈敏,倒沒有想到他何以不敢聲張,多謝燕姑娘提醒,這鐵龍,恐怕是我要找的人。”
燕燕飛眼四下壹梭,簡天助好奇問:“燕姑娘看什麽?”
燕燕飛朝外瞄了瞄說:“白家莊的春花,昨夜被擄,聽說是天紅發現的,不知在哪裏發現?”
簡天助怔了怔,稍壹揚聲,說:“天紅,進來吧。”
簡天紅進得屋來,不待問,便朝角落壹指:“那個叫春花的,我在這屋裏發現。”壹指角落:“就是那裏。”
燕燕飛走前壹瞧,並無異狀,看著天紅問:“妳怎麽找到這裏的?”
簡天紅眨著大眼,說:“燕姊姊早上叫我回老宅,我擔心哥,不打算走,後來在路上遇到三個強盜搶人錢財,那個被搶的我認識,是燕姊姊的義父。”
燕燕飛壹驚:“怎麽?老爹遇到強盜?”
燕燕飛點頭道:“三個強盜先是搶了老爹銀子,還要剝老爹衣衫,是我發現了,給他們壹點教訓,那幾個強盜莊稼把式不夠看,我把他們搶去的銀子又搶了回來。”
燕燕飛急問:“老爹呢?”
“我故意跑給強盜追,三個強盜壹起來追我,老爹趁亂上了車跑了,我跑了壹陣,想找水喝,才找到這裏。”
燕燕飛松了壹口氣,卻不免皺眉憂心道:“想不到老爹人還沒離開就碰到兇險,這往後還不知怎麽過?”
※ ※ ※
悟凡悟塵回到唐家客棧,悟凡將兩個枕頭疊壹起,頭往上壹靠,道:“還以為那個坤道和捕頭去辦什麽大事,原來兩人談男女私情。”
悟塵好笑道:“幸虧咱們走得決,否則更加尷尬。”
悟明壹旁聽得壹頭霧水,也不敢多問。只說:“兩位師兄出去,壹到蛛絲螞跡?”
悟凡悟塵對望壹眼:“是有蛛絲螞跡。”又笑道:“那個鐵管家,少不了要剝他衣衫,看個仔細!”
燕燕飛循原路折回,至壹處,遠遠瞥見人影,行至近處,才辨是張俊明,兩人乍然壹見,俱都覦著臉,神情羞窘。燕燕飛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張俊明見她默聲不響,益發不安,澀澀說:“剛才張某情不自禁真是罪過。”
燕燕飛仍舊不聲不響,張俊明小心翼翼問:“此行,姑娘是否有所所獲?”
燕燕飛舉目四下張望,輕輕說:“簡天助承認,他去過常樂寺。”
張俊明急急追問:“如此說來,常樂寺約的兩本費經被奪,簡天助脫不了幹系?”
燕燕飛點點頭。
“知不知道,他何以撕鐵龍衣衫?”
“鐵龍很可能是他要找的人。”
張俊明奇道:“他為何與鐵龍扯上幹第?”
燕燕飛略壹沈吟,將簡天助所敘,說了壹遍,張俊明道:“事情原來如此。”
“鐵龍若非做賊心虛,簡天助撕他衣衫之際,他大可大聲呼叫,怎奈他竟不聲張,不是奇怪?”繼續說:“後來妳我在西廂房,他們主仆趕來,鐵龍對衣衫被撕之事,只字不提,若非心虛,怎會如此?”
張俊明點頭道:“剛才張某獨自想過,也覺鐵龍衣衫被撕,竟不聲張,未免太過奇怪。”
“鐵龍若真是簡天助要找的仇家,想必他身手了得。”
“妳我說好要去夜探,只要壹探,便知分曉。”
燕燕飛沈吟壹下,說:“我認為今夜不宜夜探,簡天助撕他衣衫,他怕早已有所警覺。”
“是,總要找個時機,探個究竟。”
燕燕飛回到內院,正要進屋,忽然瞥見壹個黑影,燕燕飛愕了愕,那黑影見燕燕飛雙目盯他,返身便跑,燕燕飛急去追,黑影跑了數十步,停住。燕燕飛看對方蒙頭蓋臉,訝異道:“妳是誰?為何鬼鬼祟祟黝”
對方壹語不發,突地壹手抓輔,壹手拔劍柄,劍鋒出稍,索然往前壹送,燕燕飛壹驚,問:“妳為何殺我?”
對方不吭聲,劍鋒猛然刺來,燕燕飛邊閃,邊打量對方身形,看體形不惟不高大,且十分窈窕嬌小,不覺疑道:“妳是琴兒?”
對方稍壹遲疑,持劍再送,燕燕飛看對方攻勢淩厲,直取咽喉、左胸,似乎急欲置她於死地,燕燕飛輕喝道:“我與妳有深仇大恨,妳為何如此兇狠?”
對方連連擊出數招,歹毒猛烈,燕燕飛閃閃躲躲,縱起躍下,對方壹見無法得逞,氣急懊惱之下,已沈不住氣,亂劈亂砍,燕燕飛冷然盯住,看著壹個破綻,壹擡腳,踢對方手腕,劍刃脫手飛出,燕燕飛躍前壹步,壹手抓開面罩,壹看果真是琴兒。
早已對琴兒唇畔輕紗好奇,燕燕特別留意,看她唇畔似有壹拇指大疤痕,正想盯住細看,琴兒以已發了狂人撲向前揮舞雙臂,燕燕飛壹擡雙手,捏她手肘,琴兒受制,拼命想掙脫卻是掙脫不了。
燕燕飛喝道:“妳做什麽?”
琴兒眼裏有淚光,語音硬咽道:“妳什麽都好,要什麽樣的男人沒有,竟來橫刀奪愛!”
燕燕飛壹訝:“橫刀奪愛?誰橫刀奪愛?”
琴兒冷笑道:“也不必裝腔作勢。妳與我家主子眉來眼去,還以為我不知!”
燕燕飛哭笑不得道:“什麽話?妳好生無理。”
“是我無理,還是妳無理?少爺本對我甚好,自從妳來後,他全變了。”
“所以妳來殺我?”
“我恨不得殺死妳,泄我心頭之恨!”
燕燕飛擡眼揪她半晌,不覺嘆道:“我看妳外型女如此溫柔可愛,怎地個性如此剛烈?”
“自從妳來後,我如芒在背,不得安寧,我……”
燕燕飛靜靜睇她,見她唇角緊眠,似有滿腔委曲忿恨,不覺悶悶道:“我只是路過,抓到采花大盜就要離開,妳何必如此,欲殺我而後快!”
琴兒壹楞,恨恨瞅過來,兩人四目相對,壹時無言,不防有人沈聲道:“琴兒,妳做什麽?”
燕燕飛擡眼壹看,鐵龍從壹株樹後閃出,琴兒囂然壹驚,眼睛鼓大,倉惶盯住鐵龍。
“跟我走!”
琴兒囁嚅道:“做什麽?”
鐵龍冷冷壹瞄她,陰沈道:“不要問做什麽,先問妳自己做了什麽!”轉身朝燕燕飛壹拱手,說:“這琴兒胡說八道,燕姑娘別放心上。”
看琴兒淚眼汪汪,鐵龍橫她壹眼,沈聲道:“跟我走!”
鐵龍將琴兒連拖帶拉,琴兒萬般不願,不停掙紮往外走。鐵龍壹使蠻,將之架回奇園。
白禹奇見他二人拉拉扯扯,訝異道:“什麽事?”
鐵龍說“這琴兒不知分寸,竟持劍刺殺燕姑娘。”
白禹奇陡然立起,目瞪琴兒:“妳好大膽!”罵道:“燕姑娘既沒招妳惹妳,妳要殺人家?”
琴兒雙膝壹跪,淚水奪眶而出,白禹奇視若未見,轉臉看鐵龍:“燕姑娘是否受了驚嚇?”
“驚嚇倒未必,大約十分驚奇。”
白禹奇瞪眼看她,皺皺眉心道:“妳還有什麽話說?”
琴兒額頭壹碰地面,聲淚俱下說:“當年,少爺把我從火窟中救出,琴兒已立下心願,終生追隨少爺、侍候少爺,琴兒事事討少爺好,琴兒唇邊有壹小疤,怕少爺嫌棄,從此輕紗蒙面,少爺喜歡聽琴,琴兒努力練琴,以娛少爺。少爺做事,不管對錯,只要少爺喜歡,琴兒無不全力以赴,琴兒可以為少爺生,也可以為少爺死……”
白禹奇冷冷道:“妳就為我死吧!”
琴兒聞言,頭猛然往地上碰去,連碰兩下,叩叩作響,至第三下,鐵龍壹躍而前,壹抓她發,琴兒額頭昂起,已壹塊青紫,鐵龍好氣又好笑道:“妳犯不著如此折磨自己!”
琴兒吸著鼻子,抽抽噎噎輟泣,白禹奇冷笑道:“女孩家,看似嫻靜,欲如此剛烈!”
沈沈嘆壹口氣,問:“妳為何要殺燕姑娘?”
琴兒猶疑二下,不敢說自己妒火中燒,突然靈機壹動,道:“燕姑娘身手不凡,琴兒擔心,她是少爺的心腹大患。”
白禹奇壹愕,皺眉說:“她身手不凡,妳既非她的對手,為何要刺殺她?”
琴兒眼露兇光,理直氣壯道:“我要為少爺除去心腹大患!”
白禹奇為之動容。
琴兒情急生智,編了壹套說詞,看白禹奇為之動容,不覺越發壯膽,振振有詞說:“少爺對那燕姑娘,如此仰慕,自然不自想到險處,我寧願少爺罵我,怪我,也要為少爺盡忠。”
壹番話說得白禹奇、鐵龍,神色壹震,白禹奇略壹沈吟,問:“燕姑娘知道妳為何殺她?”
琴兒眼梭著白禹奇,囁嚅道:“我說……她橫刀奪愛。”
白禹奇神色陡地壹變,狠狠瞅她,氣惱道:“這話妳如何說得出口!”
琴兒眼見主人神色大變,瞬間驚慌失措,再也說不出話。
鐵龍壹旁說:“琴兜說話太不知分寸,只怕燕姑娘有所誤會。”
白禹奇聞言越發惱怒,冷冷的眼光在琴兒身上遊走,半晌,冷笑道:“妳心胸狹窄是其的,為我辦事是假的。”對鐵龍說:“綁起琴兒,燕姑娘面前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