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十五　　人質
　　板兒將壹碗水捧到草堆前，凝目望了望，草堆上斜靠壹個老嬤嬤，雙眼合著，正打著盹，板兒輕喚她道：“大娘！大娘！”
　　這老嬤嬤壹頭亂如雜草的白發，眼眶深陷，觀骨高高突起，好壹副骷骨模樣。剛才她還開口問板兒要水的，只是瞬間，精神不濟，又沈沈欲睡，板兒似怕吵了別人，壹邊輕搖她，壹邊輕聲道：“大娘！水來了。”
　　老嬤嬤嗯了壹聲，壹擡頭，接過碗，如饑如渴，將水喝個幹凈。板兒看她喝完，問：“大娘還要水嗎？”
　　老嬤嬤壹搖頭，眼脧外面，驚悸問：“老馬呢？”
　　板兒眼光往外掃了掃，小聲說：“正打著盹呢。”
　　“另外那個老楊呢？”
　　“到市集買東西，還沒回來。”
　　老嬤嬤略壹遲疑，看看板兒，說：“妳到門口看看，老馬是不是真的打盹？”
　　板兒點點頭，小腦袋伸出去，老馬正趴著壹張舊桌面，直在打軒，板兒趕緊縮回小腦袋，說：“大娘，他在打盹。”
　　老嬤嬤壹拉他，板兒忙機靈湊近前，嬤嬤問：“板兒，妳想不想爹娘？”
　　板兒眼眶壹紅，說：“怎會不想？睡夢都見到我爹跟我娘。”
　　老嬤嬤略壹沈吟，緩緩道：“妳既想爹跟娘，能跑就跑，別管我。”
　　板兒雙目溜溜壹轉，朝她渾身上下脧了脧說：“那怎麽行？我跑了，他們會殺妳，妳跑了，他們會殺我，大娘，要跑，咱們壹起跑好了。”
　　老嬤嬤緩緩搖頭，說：“大娘老了，身子骨又虛，跑不動了，妳跑吧！”
　　板兒急搖小腦袋，固執道：“不行，杏桃姊姊要我照顧大娘，板兒若逃走，對不起杏桃姊姊。”
　　老嬤嬤枯瘦的臉露出笑容，和藹地：“傻孩子，是大娘自己走不動，怎麽能怪妳？妳決逃回家去，叫妳父母去告官，再來救大娘好不好？”

　　板兒眼目頓時壹亮，說：“這法子好呀！”隨又眼眸壹點，望眼自己腰間，說：“就算要逃，也逃不了。”
　　原來他和老嬤嬤腰間，各系壹條姆指粗的繩子，兩人僅能屋裏活動，想逃卻是不可能，這會兒老嬤嬤慢吞吞抓下發簪，說：“妳近身點。”
　　板兒怔怔看著，不相信這簪子可以對付粗繩。老嬤嬤壹手抓繩，壹手抓簪，拿簪尖壹下壹下刺那繩，刺了半晌，枯瘦的臉微微有些血色，人卻禁不住喘著，板兒忙抓過簪子，朝繩上壹看，明白道：“大娘是不是要將繩子刺松，這個我會。”
　　低下頭去，全神貫註刺繩，忽聽碰的沈沈悶響，是重物墜地聲，隱約又傳來幾聲咒罵，板兒急將簪子抓在手中，驚道：“老楊回來了。”
　　進門的果然是老楊，他忍著脖子、胸口上的疼痛，咬著牙將兩袋東西扛回，進門往地上壹放，壹聲碰，驚醒了老馬，他唬的跳起，看清是老楊，精神壹松，說：“我當是誰，原來是妳！”
　　老楊原以為擄了個丫頭回來，可以快活快活，好消心頭悶氣。不料下車壹看，已然不見。心裏懷疑，莫非和尚救走？卻又納悶，和尚中迷魂香，親眼見他二人手揉太陽穴，搖搖晃晃，他們自身都難保，哪有余力將人救走？又想莫非那丫頭摔下車去，否則想不見人影？滿腹驚疑，不敢折回去尋，只因鐵龍壹再囑咐，將人看守為要，別惹麻煩，以免功虧壹簣。
　　只是，剛剛吃了丫頭的虧，胸口受傷，頭頸扭傷，連臉頰都讓她抓疼，越想越恨，罵道：“那丫頭再讓我撞見了，老子將她整個不成人樣，再賣到窯子去，若她好受！”
　　“怎麽回事？”
　　老楊沒回他話，繼續罵道：“那兩個禿驢，老子下回撞見，將他剝個幹凈，讓他從頭光到腳，見不得佛。”恨氣未解，叠聲又罵：“死丫頭，死禿驢，老子要饒了妳們，老子就是烏龜王八！”
　　老馬越聽越糊塗，搔搔腦袋問：“老楊，說的什麽？”
　　老楊扯開喉嚨，叫道：“小鬼！給我滾出來！”
　　板兒戰戰兢兢，門口踟躕壹下，老楊虎視眈眈看他，喝道：“賊頭賊腦，叫妳出來，妳這副德性！”竄上前，啪啪左右開弓，給板兒兩個巴掌，板兒咬緊牙，不敢吭聲，老楊對著裏面又叫：“老婆子！”
　　老嬤嬤顫巍巍行至門口，老楊壹睨她，昂頭道：“袋裏有糧，作兩樣點心吃吃，要做得不好，當心妳幾根老骨頭！”轉臉對板兒道：“別閑著，升火去！”
　　板兒猶豫看他，囁嚅道：“大叔，這繩子不夠長，如何去升火？”
　　老楊壹聲不吭，老馬懶洋洋站起，行至墻邊，墻角栓了兩根繩，這端是頭，尾端栓在板兒、老嬤嬤腰間。老馬自墻上取下兩個繩套，艇龜頭壹套，板兒覺寬松多了，便也不敢怠慢，行至廚房升火。
　　板兒人坐竈下升火，手心仍握著簪子，老嬤嬤左右壹瞧，那二人竟沒跟進廚房，心中暗喜，便彎下腰去，爐竈裏火正旺旺燃起，老嬤嬤輕輕壹拍板兒，抓出壹根柴火，往他繩上壹燒，板兒愕了愕，會意，驚喜道：“大娘的繩子也壹起燒斷。”
　　“不成！”老嬤嬤說：“竈下壹沒聲響，他們就會過來瞧，妳先逃，逃了再告官。”
　　板兒的繩子剛剛用簪子刺松，這下只燒了燒，便斷了，老嬤嬤說：“妳爬窗出去，要快！”
　　板兒又驚又喜，壹張小臉已通紅，老嬤嬤門口來來去去，裝腔作勢忙碌著。老馬突然出現，往竈下壹看，不覺壹呆，急問：“小鬼呢？”
　　老嬤嬤瞧他壹眼，沒說話。
　　老馬突然瞥見那根繩子，已被火燒掉，系在窗上，正迎風搖晃，老馬慕地壹揪老嬤嬤前襟，咬牙切齒道：“妳這老太婆，找死！”
　　板兒從窗口跳出，小心翼翼循著樹幹，躲躲藏藏往外行，眼看距離稍遠，這才撒腿疾奔，不料只竄了十來步，便聽得叫：“小鬼在那！快追！”
　　饒是板兒奮力狂奔，又哪比得上老楊、老馬？只是壹忽兒功夫，板兒就教對方逮個正著。老楊見面就給板兒壹個大耳光，板兒痛得掩臉，老楊怒氣未消，壹把抓開他手，打算再給他壹個耳刮子，哪知樹上突地竄下壹人，拿住他胳臂，說：“阿彌陀佛，只是個稚齡孩子，施主饒過他吧！”
　　老楊壹見那人，如火上澆油，怒氣直沖腦門，罵道：“妳這禿驢，咱們又見了。”
　　看對方壹身袈裟，只道是剛才壞他好事的，雙目壹瞪，將背後刀刃壹抽，舉在眼前：“妳爺爺正想找妳，妳自己倒送上門來。”
　　這人原是悟明，見對方哇哇嚷嚷的，可見無多大城府，便也不慌，眼眸壹掃二人，平靜問：“二位為何與這孩子過不去？”
　　“妳爺爺管教自己的小孩，也要妳這禿驢哆嗦嗎？”
　　悟明壹怔，低頭壹瞅孩子。板兒見他手上提棍，早已如遇救星，心裏篤定許多，這下老楊竟隨口胡說，板兒怕悟明信以為真，袖手不管，急叫：“我不是他孩子！師父救我！是他們把我抓來的！”
　　老楊恨道：“妳找死！”舉刀朝他腦門劈將下去，悟明提棍壹攔。老楊越發氣惱，破口大罵：“死禿驢，妳爺爺的事，要妳插手！”
　　悟明將板兒往後壹拉，說：“妳如此兇殘，出家人不得不插手！”
　　老楊怒道：“敢管妳爺爺的閑事，妳爺爺教妳好看！”
　　將刀回收，壹個半弧形，前胸抄後背，攔腰壹掃，直取中盤，悟明壹個“旱地拔蔥”，躍將起來，對板兒叫：“快走！”
　　板兒原本惶然無措，聞言如夢初醒，急急拔腿，老馬早已防到，箭步竄前，抓他後背，喝道：“敢跑！找死！”
　　老楊與悟明，壹刀壹棍，妳來我往，酣戰不休，老楊趁隙對老馬叫：“快將小鬼抓回去！”
　　老馬雙手如鷹爪，壹把抓住板兒，喝道：“走！回去！”
　　忽然那邊有人哼哼冷笑，老馬、老楊急擡頭，三人自壹棵樹後閃出，是兩個和尚，壹個眼目怪異的青年。原來悟塵、悟凡、簡天助已趕到。老楊壹見悟塵、悟凡，怒火攻心，罵道：“這個不怕死的禿驢，還敢來！”
　　話說完，見四人排成壹排，四雙眼沈沈盯來，老楊不覺膽寒，知道鬥不過，便悄悄與老馬交換壹個眼色，打算施詭計，不料壹擡頭，就見四人各自從袖中抓出壹條方巾，將口鼻壹蒙，老楊壹愕，頓時哈哈大笑，說：“妳們怕了，壹個個蒙起口鼻裝孬種，哈哈哈！”
　　眾人冷然看他，步步進逼，老楊葛然驚覺，四人既已蒙住口鼻，迷魂香哪能施展？笑容霎時凝住，見對方步步近身，情急間壹把抓住板兒，刀刃抵他咽喉說：“妳們再要逼近，我就將這孩子殺了！”
　　眾人壹陣面面相覷，簡天助冷笑道：“殺孩子是妳家的事，與我們何幹？”
　　老楊壹瞄悟塵等人，說：“三位都是出家人，難道狠心看我將這孩子殺了？”

　　悟凡雙手合十，從容道：“阿彌陀佛，對壹個稚齡孩子動刀，只怕天地難容。”
　　老楊忙說：“慨知如此，就別逼我出手！”
　　簡天助看他如此可恨，皺眉道：“妳要殺便殺，哆嗦什麽！”
　　老楊不料這招不管用，將板兒壹推，叫道：“妳爺爺跟妳們拚了！”
　　簡天助哼哼哼，冷笑不停，悟塵等將棍壹挺，壹聲不吭，虎視眈眈瞧著兩人。
　　四周空氣似乎越來越稀薄，老楊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望望老馬，老馬回望他，將背後長刀壹抽，老楊定神看對方，三和尚持齊眉長棍，怪眼青年則赤手空拳，老楊膽子壹壯，對老馬說：“怕什麽？他們三支棍，咱們兩把刀，拿刀的還怕拿棍的嗎？”
　　※　　※　　※
　　百禹奇獨坐燈下，悶悶給自己斟上壹盅酒，壹仰頭，飲盡了，伸手欲抓酒壺，壹雙纖手將酒壺提起，白禹奇正訝，聽得柔聲細語：“我來。”白禹奇懨懨壹擡頭，看杏桃眉眼盈盈含笑，白禹奇皺眉道：“做什麽？”
　　杏桃低垂眉眼，嬌笑著說：“少爺喝酒，杏桃特來侍候。”
　　白禹奇壹揪她，冷冷道；“妳侍候什麽？”
　　杏桃壹怔，頭壹垂，抿了抿嘴，委曲道：“昨夜少爺疼愛，杏桃難以忘懷，今後更要盡合盡力侍候少爺。”
　　白禹奇慕然壹昂頭，狠狠盯她，杏桃壹愕，茫然問：“莫非少爺對杏桃不滿意？”
　　白禹奇冷冷壹哼：“妳為何如此貧嘴，惹人心煩？”
　　杏桃血色全無，惶然呆立，不知所措。白禹奇想起昨夜之事，不覺羞惱上心，恨道：“走遠點！”
　　昨夜與他春風初度，只當他會假以辭色，對她好壹點，不料他竟壹臉無情，語氣厭惡，杏桃不知自己哪裏錯了，引他如此不悅？心中壹黯，再也無法強顏歡笑，轉身欲走，忽然聽得他叫：“站住！”
　　杏桃訝然住了腳。
　　“妳知道鐵龍為何將妳帶回奇園？”
　　杏桃略略壹楞，說：“杏桃苦苦求鐵管家饒我壹命，想是鐵管家無處安置我，才帶回奇園。”
　　白禹奇哼了壹聲，看也不看她，壹揮手，厭煩至極。
　　杏桃郁郁折回屋裏，方才進屋，突被人抱住，杏桃無聲掙紮，聽得對方說：“是我。”已辨出是鐵龍，杏桃心情壹松。鐵龍將臉湊上，與她耳鬢廝磨，壹雙大手恣意遊動，杏桃低叫：“不要這樣。”
　　鐵龍突然住了手，雙目鼓大，沈聲問：“什麽叫不要這樣？”
　　杏桃壹瞪他，欲言又止。
　　“他如此對妳，難不成還替他守貞？”
　　杏桃壹怔，眉裏含淚，委曲說：“杏桃不知做錯什麽？他竟如此厭惡我。”
　　鐵龍雙眉壹揚，笑道：“那豈不更好，他既不在意妳，妳又何需在意他！”
　　杏桃眉眼壹垂，咽著聲說：“杏桃賣力侍候人家，還不討喜，只怪杏桃命不好……”說著，淚水漱漱而下，幾要失聲痛哭，她忙壹掩口，自行抑制。
　　鐵龍眉壹皺，輕喝道：“哭什麽？好日子馬上來了，我讓妳享大福。”
　　杏桃愕然盯他。
　　“我說讓妳過好日了。”
　　“我不懂。”
　　“妳什麽都不懂最好，我叫妳做什麽，妳做什麽。”在她頰邊親了親說。
　　“先將細軟收拾好，晚上醒睡點。”
　　杏桃怔了怔，將壹抹淚水，問：“我娘呢？”
　　鐵龍瞪瞪眼，不耐道：“少不了妳娘的。”
　　杏桃滿臉狐疑，壹雙眼驚疑不止望住鐵龍，對方似不願多說，只輕撫她肩說：“壹切聽我的。”隨即詭異壹笑。
　　破屋之內，壹燈如豆，老楊、老馬靠於墻畔，兩條長繩原是用來栓老嬤嬤和板兒的，如今壹層又壹層將他二人身軀緊緊纏住。二人蜷縮著，垂頭合眼，似已沈沈入夢。
　　那壹端，簡天助焦躁道：“兩位師父怎遲遲不見回來？”
　　悟塵微微壹笑，說：“簡兄不必擔心，我那兩位師弟只怕尚未找到張捕頭、燕姑娘。我壹再囑咐，壹定要找到他二人，不準將口風透給第三者。”
　　老嬤嬤壹旁遲疑壹下，忍不住問：“請問二位，為何不快快離開，他們若派了人來，就麻煩了。”
　　語塵微微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事關重大，只怕中途走漏消息，反為不妙。”
　　老嬤嬤頻頻點頭：“二位顧慮的是。”對板兒道：“快添茶水。”
　　板兒原本靠桌畔站著，聽老嬤嬤壹說，忙提起水壺，在每人碗裏註了水。
　　老嬤嬤瞧著他二人，誠懇道：“我年紀壹大把，死活無關緊要，倒是這個板兒，二位務必送他回家去，這孩子，想爹想娘，每晚都偷偷哭著呢。”
　　悟塵點點頭說：“老太太放心，等捕頭大人來了，自會作主的。”
　　正說著話，忽聽腳步紛沓，簡天助他將燈熄了，俄頃，聽得拍門，眾人皆屏息，老嬤嬤啞著嗓問：“誰啊？”
　　“老太太，快開門，捕頭大人來了。”
　　門壹開，外面幾盞燈籠，張俊明、燕燕飛、悟凡、悟明等人急步而入。張俊明壹掃眾人，忽然把眼光停在板兒身上，走前幾步，問：“妳叫什麽名字？幾歲？”
　　板兒垂著雙手，答道：“叔叔，我叫板兒，十壹歲。”
　　張俊明仔細端詳，摸摸他的臉，瞧瞧他的手，說：“板兒，妳爹娘是不是只生妳壹個孩子？”
　　板兒無邪大眼壹溜他，奇道：“叔叔怎麽知道？”
　　“妳爹娘盼得妳好苦，曾來報官，現在，妳總算平安了。”
　　板兒眼眶壹熱，淚水急急奪眶而出，雙膝壹跪說：“板兒好想爹娘。”
　　張俊明與燕燕飛互望壹眼，急拉起板兒，說“板兒不能馬上回家。”
　　板兒壹呆，不解問：“叔叔，為什麽我不能馬上回家，為什麽？”
　　張俊明和顏悅色道：“板兒，叔叔是為妳好，等妳可以回家，叔叔自然送妳回去。”
　　板兒咬了咬指甲，呆了壹呆，瞬即又說：“若沒有杏桃姊姊，板兒早沒命了。”
　　張俊明急與燕燕飛交換壹個眼色，面露驚異。
　　老嬤嬤魏魏顫顫走向前，說：“捕頭大人，杏桃是我女兒，捕頭大人幹萬要救她。”
　　張俊明急問：“她莫非在白家莊？”
　　“不錯。”老嬤嬤壹指墻角，瞪著老楊、老馬二人，哆哆嗦嗦說：“我聽他們說，她在白家莊。”
　　恍懈間，似聽得壹聲喀，白禹奇訝然睜眼，看虎皮之前，站了個人影，急忙坐起，問：“誰？”
　　對方似乎驚了壹驚，隨即鎮定下來，淡然道：“將少爺吵醒了麽？”
　　白禹奇看清是鐵龍，不悅道：“妳做什麽？半夜三更擾人清夢。”
　　鐵龍仍站虎皮前，笑道：“以為少爺喝了酒，吵不醒的，不想少爺還是醒了。”
　　白禹奇見他仍壹逕站著，似乎懶得移步過來，越發不悅，暗暗納悶，究竟站哪裏做甚？突想起剛才那聲喀，分明開啟壁櫥的聲音。急壹掀紗帳，見墻已洞開，白禹奇壹呆，瞪眼看他納悶問：“妳打開它，什麽意思？”

　　鐵龍含笑壹望白禹奇，昂然道：“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
　　白禹奇臉色猛地壹變，張目壹瞪，沈聲道：“何謂上方之實，補下力之缺？”
　　鐵龍笑睨他說：“少爺心裏有數，何必鐵龍多費唇舌？”
　　白禹奇沈聲喝道：“妳放肆！”急喚：“琴兒，快來！”
　　鐵龍好笑揪他：“妳我之事，妳我可以解決，琴兒是什麽東西？勞動她何用？”
　　白禹奇臉色越發陰郁，狠狠瞧他，說：“何謂妳我之事，妳我可以解決，什麽意思？”
　　鐵龍笑揪他，並不言語。
　　“難道我還虧妳什麽？說什麽妳我之事！”
　　鐵龍並不邀他目光，大言不慚說：“少爺是白家莊主人，已夠富有，想必不在乎區區身外之物？”
　　“什麽意思？”
　　“鐵龍家無恒產，對少爺這些金銀珠寶，有所偏愛，鐵龍侍候少爺，少說也有十年，少爺將它賞與鐵龍，鐵龍會感激少爺恩德的。”
　　“妳……”白禹奇瞪他好半晌，痛心疾首道：“妳好大的胃口！”
　　“這些玩意兒，兩部馬車就可以裝走，鐵龍胃口並不大。”
　　白禹奇將他從頭看至腳，由腳再看回來，沈聲問：“妳難道不知，這是白家莊精華，難不成，妳要白家莊成為虛殼子？”
　　鐵龍壹瞅他，輕松道：“少爺未免言重，到處都是白家莊田地，這些金銀珠寶，不過九牛壹毛罷了。”
　　“好，就算九牛壹毛，妳有何大功大勞，敢要這些金銀珠寶？”
　　鐵龍詭異壹笑，慢吞吞說：“少爺莫非舍不得給？鐵龍就拿兩個人來交換好了。”
　　白禹奇蒼白的臉色轉成鐵青，冷然盯他：“拿什麽人交換？”
　　“除了杏桃的娘，還有壹個孩子，板兒。”
　　白禹奇愕住了，不能置信盯著鐵龍，欲言又止。
　　“好啊！”聽得有人斥道：“就知道妳沒安好心眼，原來打這個主意？”
　　白禹奇轉臉壹看，見琴兒疾步而來。這會兒他怒火百竄頭頂，腳上無力，渾身發軟。整個人頹然往椅上壹癱，雙目壹合，氣喘微微，琴兒見狀，忙替他倒杯水，遞前去，白禹奇壹揮，將琴兒手撥開，壹聲脆響，連杯帶水撒落地面。琴兒壹時不知所措，白禹奇並未睜眼，沈聲問：“妳留下這兩個人，原是覦覷我白家財物？”
　　鐵龍微微壹笑，大剌剌道：“少爺愛給就給，若不愛給，鐵龍也奈何不了，何必說得如此難聽！”
　　琴兒氣不過，忍不住插嘴道：“少爺，這個惡奴，不要稱了他的心願！”
　　鐵龍壹盯琴兒，斥道：“妳是什麽東西？在這裏說話！”
　　琴兒反唇相譏：“妳是什麽東西？這裏撒野！”壹轉臉，對白禹奇道：“以為張捕頭不在白家莊，就如此大膽，少爺若有必要，我去請張捕頭。”
　　白禹奇靜默不語，鐵龍卻壹陣哈哈大笑：“這個主意好，去把張捕頭請來，去啊！”
　　看琴兒愕住，鐵龍哼哼笑了兩聲說：“琴兒，妳扼了幾個，也有份，到時候同歸於盡，誰也跑不了。”
　　說著，用力拍了兩下掌，白禹奇霍然睜眼，見兩蒙面匆匆而入，鐵龍說：“妳們，將東西搬車上去。”又大聲叫：“杏桃！杏桃！”
　　叫喚過後，鐵龍指揮兩蒙面取物，他二人搬了椅子墊腳，將東西壹格格搬下。白禹奇瞪大眼，冷然註視，鐵龍卻視若無睹，指揮若定。忙亂間，杏桃來了，知道作虧心事，畏畏縮縮，腳櫥不前。白禹奇轉移視線盯她。杏桃越發畏怯，眉眼低垂，壹逕盯著地面，不敢正眼瞧人，鐵龍眼光壹掃她，朝外呱嘴說：“到外頭守著。”
　　杏桃偷偷壹揪白禹奇，見他臉色鐵青，容顏灰敗，趕緊垂下頭，疾步外行。琴兒壹個箭步竄前，冷冷問：“妳這賤婦，哪裏走？”
　　杏桃愕了愕，不敢前進，不敢言語，鐵龍壹沖向前，狠盯琴兒，沈聲道：“妳要再敢敬攔，我就把事情都張揚開來，把人質帶到那姓張的面前，看大家好不好過？”
　　簡天紅渾身焦躁，坐立難安。哥哥與和尚出去大半天，毫無信息。她壹個人守屋裏，眼看日頭西沈，黑夜沈沈罩下，音訊依舊杳然，不覺心裏發慌，壹雙腳屋裏屋外踩進踩出，蹈來蹈去，壹顆心七上八下，驚疑不止，暗忖那車夫既有迷魂香，若施用起來，只怕大家遭殃，哥哥等人許久不見回來，莫非已吃了虧？如此壹想，更加心急如焚，恨不得奔將出去，四處去尋。只是轉而壹想，先前車夫施展迷魂杳，悟凡悟塵都能閉氣逃過，那車夫若重施故計，恐怕不見靈光，何況有哥哥同行，想來不致有所差池。
　　可是，他們為何遲遲不見回轉？天紅越想越慌，忽然閃過壹念，與其幹著急，何不找燕姊姊？心念及此，再也按捺不住，直朝白家莊奔去。
　　夜空下的白家莊，格外寧靜。簡天紅自圍墻躍下，尋著內院，想去叩門，突聽得喝道：“站住！”
　　簡天紅壹愕，壹擡眼，黑裏走出兩個人來，朝她沈沈發話：“三更半夜，妳做什麽？”
　　簡天紅說：“我來找燕姊姊。”
　　那兩人朝她看了看，辨出是她，恍然道：“原來簡姑娘。”
　　簡天紅看他二人衣著，分明是白家莊的護院家丁，便誠懇道：“我找燕姊姊。”
　　“燕姑娘？”那人說：“燕姑娘已經走了。”
　　“走了？”簡天紅忙住：“她哪裏去了？”
　　對方搖頭不語，簡天紅壹扭身，欲朝內去，對方急喝道：“等壹等，妳哪裏去？”
　　“燕姊姊既不在，我去找張捕頭張哥哥。”
　　“捕頭也撤出白家莊了。”
　　簡天紅壹驚，訝道：“怎麽回事？”
　　“不知道。”對方說：“夜已深沈，簡姑娘請便。”說著，朝墻外作了手勢。
　　對方是在下逐客令。簡天紅回身欲走，對方卻道：“等等。”
　　天紅訝然看他。
　　“白家莊也不是任人隨意來去的地方，簡姑娘請勿興之所至，跳進跳出。”
　　天紅壹聽，氣來了，不樂道：“我有事尋燕姊姊張捕頭，如今他二人既不在，我才沒興致留下吶！”
　　不等對方說話，縱身壹躍，躍出墻外。
　　人在墻外，暗暗納悶，不明白燕燕飛、張捕頭何以不聲不響離開白家莊？
　　突然，簡天紅啊了壹聲，忽有所悟，想必她夜入白家莊，惹那護院家丁不樂，故意瞞騙，用意無非要她速速離去。
　　自以為想通，簡天紅貼緊墻，凝神細聽動靜，壹邊抓起壹個小石子，扔向墻裏。
　　連扔三個石子，墻裏未聞動靜，簡天紅膽子壹壯，躍上墻頭，遊目四顧，暗夜之中，先是壹無所見，漸漸瞥見其中壹隅，似有壹人影，乍然壹見，倒抽壹口氣，簡天紅以為自已花了眼，仔細再看，不錯，是個女人，正靜靜佇立，不知等待什麽？在她身傍，尚有兩輛馬車，似乎隨時準備外出。簡天紅驚魂甫定，張口結舌盯著，眼睛眨也不眨壹下。

　　※　　※　　※
　　白禹奇靜靜盯著，臉色瞬息萬變，忽兒發紅，忽兒變白，忽兒變紅。距他三尺之遙，兩蒙面大剌剌傳遞金銀珠寶。他們，壹個站在椅上，壹人站於地面。站椅上的，將壹格格東西往下遞，站地面的，接了物品往簍筐裏放，鐵龍壹旁監看，只是片刻功夫，壹格格卸空，兩個簍筐全裝滿。
　　鐵龍說：“擡上車去。”
　　兩個人壹人壹邊，沈沈嗯了壹聲，合力擡起簍筐。白禹奇胸臆之間註滿悶氣，鼓脹著，隨時要爆炸開來，這三人當著他面，強奪財物，卻是壹副從容，仿佛拿的是自家東西。白禹奇軟軟癱在椅上，氣憤填鷹，恨不得自己立刻昏迷，眼不見為凈。可惜給氣得決瘋，意識偏十分清晰。眼前的鐵龍，平日對他鞠躬哈腰，軌禮甚恭，此刻卻趾高氣揚，眼中無他。白禹奇越想越恨，壹雙眼血絲滿布，目皆欲裂。氣惱間，若兩蒙面已走了數步，再也忍無可忍，出聲喝道：“站住！”
　　二人楞了壹楞，鐵龍掃他壹眼，似笑非笑問：“少爺莫非舍不得東西運走？”
　　白禹奇慎目看他，沈聲道：“妳說的兩個人質，帶來我看看。”
　　鐵龍哦了壹聲，昂然道：“少爺莫非嫌造孽太少，要多殺兩個人？”
　　白禹奇霍然站起，怒目瞪他，壹字壹咬牙說：“事情到這地步，皆由妳壹手造成，白禹奇豈是喪盡天良之輩，妳竟說我嫌造孽太少！”
　　鐵龍看了看他，微笑道：“少爺也不是三兩歲小孩，怎能說我壹手造成？”
　　“若非妳壹而再，再而三鼓動饒舌，我白禹奇又怎會……”恨道：“我是讓妳害慘了。”
　　鐵龍壹揪他，神閑氣定說：“事已至此，少爺說這話又何益？”
　　白禹奇雙目壹閉，默然良久，半晌再壹睜眼，對琴兒道：“取我玉笛。”
　　琴兒看看兩蒙面，又瞧瞧地上的簍筐，為難道：“少爺，這裏……”
　　白禹奇慘然壹笑，默然道：“錢財是身外之物，他要，給他就是了。”
　　鐵龍聞言燦然壹笑，得意道：“少爺如此慷慨，鐵龍就讓少爺更高枕無憂。離此六十裏路，南面山麓，有壹破屋，杏桃的娘和板兒就在那裏，少爺不妨派人去看，至於如何處置，全憑少爺。”
　　白禹奇略略壹楞，提高聲音道：“取我玉笛！”
　　琴兒應是，急忙取出玉笛，雙手奉上，白禹奇如壹陣疾風，持笛奔出。
　　鐵龍坐於車轅之上，壹路策馬前奔，聽馬蹄的撻的撻，又聞車輪轆轆作響，鐵龍心曠神怡，只覺渾身輕飄，舒暢極了。
　　忽然，在的撻的撻的馬蹄和轆轆車輪聲中，似有悠悠蕩蕩，飄飄渺渺，似有若無的笛聲。鐵龍原本唇角壹直帶笑，此刻笑意凝住，他壹勒繩，蹄聲緩下，後面馬車跟著應變，急忙勒住馬頭，緊接有人揚聲追問：“有事嗎？鐵管家。”
　　鐵龍來不及回答，壹條影子已疾竄而來。
　　鐵龍聽到笛聲，早就心裏有數，提著燈籠壹看，十分清晰，他冷笑道：“果然是妳！”
　　“不錯，是我！”
　　白禹奇沈沈站著，壹襲長袍，玉笛別於胸前，乍然壹見，溫文儒雅。再壹細看，只見眼白與黑幢，全蒙上霜意，充滿肅殺之氣，陰沈得教人不寒而抖。
　　鐵龍徐徐問：“少爺為何攔在路上，莫非舍不得財物？”
　　“我是不甘心。”他咬牙道：“不甘心被人如此算計！”
　　鐵龍壹怔，隨即壹挺胸，傲然道：“不甘心，又當如何？”
　　兩蒙面下得車來，靜靜觀望，白禹奇行向後方，眼梭他二人，冷然問：“妳二人為何蒙頭蓋臉，不敢見人？”
　　兩人垂下頭來，不敢正視他。白禹奇倏然出手，壹手壹邊，抓掉兩人面罩，凝目壹看，冷笑道：“吃我的飯，卻聽命於他，該死！”
　　二人臉色壹僵，白禹奇猛然出掌，連續兩掌，迅如疾風，擊向胸口，二人悶叫壹聲，抱胸哀號，旋即嘴角湧出鮮血，壹口口染紅衣襟。片刻之間，再也力不能支，掙紮壹下，踉蹌撲倒。
　　鐵龍冷眼瞄住他們，又看看白禹奇，冷笑道：“算妳厲害，赤手空拳，將他二人腑膚震碎！”
　　“人為財死，鐵龍，妳親眼見識，想必有所感觸？”
　　鐵龍微笑道：“感觸倒未必，多謝少爺，替我除去二人，大筆金銀珠寶，我壹人獨享，何等快活！”
　　白禹奇冷笑：“妳倒是心狠手辣！”伸手壹抓玉笛，沈聲道：“平日妳藏頭露尾，不敢展露身手，此時此刻，我倒要領教！”
　　鐵龍哈哈笑起：“少爺既然心血來潮，鐵龍奉陪，只是刀劍無眼，少爺千萬仔細！”
　　白禹奇冷笑道：“我若死在妳刀下，我認命；妳若遭我玉笛所傷，妳莫怪我！”
　　鐵龍已抽出刀刃，凝目前盯。白禹奇手握玉笛，靜靜瞅他，鐵龍渾身跳躍而起，飛竄向前，壹招“玉女穿梭”，連掃帶刺，先是橫掃他腰，隨即直刺他咽喉。白禹奇疾退，壹招“金龍擺尾”左閃右避，躲開刀刃，迅即使出“潛龍升天”，人已從鐵龍上方躍過，未及落地，又是壹招“龍回襲珠”，玉笛直點鐵龍後腦玉枕。鐵龍見他上方飛躍而來，已驚了壹驚，急將刀刃壹擡，擋他的笛，壹聲鐺，鐵龍右手壹麻，刀刃飛出。鐵龍呆了呆，睦目看他，心有余悸：“妳分明欲置我於死地！”
　　白禹奇冷笑：“彼此，妳的刀，不也招招奪命？”
　　“少爺以為殺了我，壹了百了？”
　　“惡奴欺主，稍泄我心中怒氣！”
　　鐵龍揪緊地，陰郁道：“妳莫非以為我死了，妳就可以高枕無憂？”
　　“妳死了，我未必高枕無憂，至少可稍泄我心中怒氣！”
　　鐵龍冷笑道：“只怕稍泄怒氣之後，大禍緊接而來。”
　　白禹奇壹驚，愕然盯他。
　　“莫以為證據已全湮滅，除了兩個人質，我還留了壹條尾巴。”
　　“什麽尾巴？”
　　“少爺認為那易筋經、洗髓經，已燒毀了嗎？”
　　白禹奇驚疑道：“我親眼看見妳燒毀，難不成，眼見未必是真？”
　　鐵龍哈哈壹陣大笑，說：“這麽珍貴的東西，鐵龍怎舍得燒毀？少爺太急切，以致走火入魔，鐵龍倒要仔細研究，慢慢琢磨，壹旦功成，外則金鐘罩、鐵布衫，內則功力深厚，內外雙修，何等得意！”
　　白禹奇凝目看他，見他眉飛色舞，沈聲問道：“妳將二寶，置於何地？”
　　鐵龍又是壹陣哈哈大笑，昂然道：“這壹路之上，我很順利，寶經早晚在我手上，我若遇害，自然有人將寶經送張捕頭手上，到那時節，只怕妳後悔莫及。”
　　白禹奇怒從心起，虎視眈眈，腳步挪前，鐵龍見他眼裏殺意深濃，頗有戒心，看他意欲欺身，忙驚覺挪開。兩人僵持著，白禹奇凝看他壹會，恨道：“妳這惡奴，若不殺妳，我不姓白！”
　　說著，以笛為蕭，舉在唇畔壹尺，鐵龍見勢不對，已覺勁風襲來，直撲胸口，鐵龍啊的壹聲，搖搖欲墜，白禹奇冷冷道：“妳這惡奴，我寧可先取妳性命，再收拾殘局！”

　　鐵太踉蹌倒地，雙目闔起，臉孔扭曲，喘息、呻吟，痛苦萬狀。白禹奇冷笑道：“快說，寶經在哪裏？”
　　話剛說完，突然壹陣疾風，夾著細沙，直撲臉面，白禹奇警覺欲閃，眼目已刺痛得睜之不得，這瞬間，鐵龍突然壹躍而起，發了狠似，舉刀瘋狂劈向白禹奇。
　　白禹奇連閃幾次，那刀如急風驟雨，撲個不休，白禹奇眼目劇痛，如錐心刺骨，皺牙例嘴，苦痛不堪。鐵龍瘋狂揮舞壹陣，稍稍緩下，白禹奇怒道：“妳這惡奴，竟然毒沙襲我！”
　　“少爺，毒沙襲人，妳亦做過。鐵龍只不過有樣學樣罷了。”
　　說罷，揮刀再砍，壹刀直朝白禹奇胸口刺去，白禹奇眼目不見，只憑直覺閃躲，鐵龍眼見刀鋒直插入他心，突然有人沖來，將白禹奇壹推，壹聲衷號，鐵龍壹看，琴兒抱腹掙紮，白禹奇聞聲壹驚，急問：“琴兒？是琴兒嗎？”
　　琴兒喘著氣，說：“是！”
　　白禹奇急問：“妳怎麽樣？”
　　琴兒艱難道：“不妨事。”分明喘得厲害，她依舊道：“不妨事，只是壹點傷，不要緊。”乏力壹睜眼，問：“妳……的眼目，怎麽回事？”
　　“快找點水來，我的眼要瞎了。”
　　琴兒捂著上腹，喘息道：“妳等等，琴兒馬上來。”
　　說著踉踉蹌蹌往外行去。
　　鐵龍冷笑道：“好個癡情的琴兒，竟來替妳挨刀，白禹奇，我鐵龍再補壹刀，讓妳與她，地下去做鴛鴦。”
　　白禹奇聞言壹驚，說：“妳是說，琴兒她，傷得很重？”
　　“不錯！有人肯為妳死，妳死了，也該瞑目！看刀！”
　　白禹奇就地壹滾，跳躍而起，玉笛抵擋胸前，焦急叫道：“琴兒！琴兒，妳在哪裏，在哪裏？”
　　“少爺！”聲音從那端飄來，嘶啞著，帶著短促的喘息，似用盡渾身力氣：“妳等等，我就來，就來。”
　　白禹奇愕然而立，想琴兒深情若此，鐵龍險詐如斯，壹時間百感交集，卻聽得鐵龍陰笑道：“白禹奇，妳真是好命，有人臨死還要為妳拚命，妳真是死而無憾。”
　　說罷，壹撲向前，忽聽得有人大喝：“住手！”
　　兩人聞聲如聽霹靂，來人正是張俊明，聲音再耳熟不過。鐵龍略壹遲疑，暗忖白禹奇甫受眼傷，此時不取他性命，更待何時？立時揮動刀刃，朝他劈去，白禹奇忽覺頭頂生風，急忙壹矮身，略略壹偏，閃過那刀，鐵龍立即進第二招，刀鋒直朝對方胸膛刺去，忽然有人淩空飛來，壹腳踢中他手腕，刀柄再也握不住，直落地上。鐵龍擡眼壹看是燕燕飛，知道再逗留不得，忙竄步向前，躍上車轅，想禦馬馳去。萬幸套了三匹馬，行駛起來疾快如風，不須瞬間就會把眾人遠遠拋開。如此壹想，篤定了些。那杏桃不知何時已下得車來，渾身戰抖，不知所措站車轅邊，鐵龍急壹堆她，大叫：“快上車！”
　　杏桃壹動不動，鐵龍氣急攻心，嚷道：“妳不走，給我滾開！”將她狠狠壹推，揮動馬鞭，欲策馬前行，卻聽得有人哼哼哼連聲冷笑，鐵龍擡頭壹看，簡天助站眼前，簡天紅和三和尚分立兩旁，鐵龍壹急，喝道：“閃開！”舉起馬鞭壹陣胡亂揮舞，幾個人閃避壹下，重又站好，鐵龍壹忙，情急生智，左手伸向袖裏，右手仍持馬鞭。打算施展絕招立即飛馳而去。忽然間，有人拿住他胳臂，鐵龍未及回頭，但聽得燕燕飛說：“妳想撒迷魂香？省省吧！”
　　鐵龍壹聽聲音，不覺恨道：“妳這坤道，真是不敬冤魂！”
　　那壹端，白禹奇與張俊明對立僵住，兩人都沒有動，只是靜靜站立，三言不發，忽聽得遠虛有人喚道：“少爺！少爺，妳在哪兒？在哪兒？”
　　白禹奇壹驚，凝神再聽。張俊明看琴兒壹手握著劍靶，蹣跚前行，嘴裏還叠聲喚：“少爺，妳在哪？”
　　張俊明搶前壹步，將琴兒扶起，琴兒喘著氣，說：“少爺，他要水，他要……”壹邊說著話，壹邊撫著心口，可憐衣襟已壹片血，壹片汙泥，以致於又濕又臟，混沌壹片，張俊明看得目瞪口呆，忙道：“琴兒姑娘，妳保重。”
　　燕燕飛已飛奔而來，扶她手，叫：“琴兒！”
　　琴兒勉強睜開眼，說：“是鐵龍……害了……少爺……”將劍遞燕燕飛手裏，斷斷續續道：“裏……面……有……水，少……爺……要……”
　　再無余力，上身壹撲，倒在燕燕飛懷裏，燕燕飛忙手拍她頰，試著喚：“琴兒，琴兒。”
　　琴兒閑著眼，寂然無聲。
　　白禹奇茫然呆立，聽四周再也無聲無息，突然，撕心裂肺叫了壹聲：“琴兒！”
　　沒有回音，四周空寂。
　　突聽得簡天助厲聲問：“妳這是什麽？”
　　張俊明聞聲奔前，看悟塵悟凡將鐵龍胳臂拿住，鐵龍動彈不得，簡天助神情怪異，壹雙怪眼惡狠狠瞪住鐵龍，張俊明訝然間：“怎麽回事？”
　　簡天助壹伸手，張俊明就著燈籠仔細壹看，見他手上捏著壹枚長針，不覺壹怔：“哪來的？”
　　簡天助朝鐵龍壹呱嘴：“他胸口抓下來的，原刺在他衣上，”突然沖前，壹抓鐵龍衣襟，喝道：“說這針如何在妳衣上？”
　　鐵龍壹望白禹奇，撅嘴道：“妳何不去問他。”
　　簡天助疾竄過去，怒不可遏：“姓白的原來是妳！”狠狠刮出壹個耳光，白禹奇閃也不閃，壹聲啪，簡天助壹忙，再刮，又壹聲啪。簡天助慕地收回手，問：“妳為何不閃避，為何不還手？”
　　白禹奇倏地呵呵呵連聲慘笑，簡天助余怒未消，恨道：“是妳把我害得如此淒慘，不殺妳難消我心頭之恨！”順手拿過捕快手中的刀，欲砍過去，白禹奇不惟不閃不避，且動也不動。簡天助住了手，恨恨看他，喝道：“妳為何不閃？為何不避？”
　　白禹奇合著雙眼，平靜道：“要殺要砍，任憑妳！”
　　簡天助跺了跺腳，恨得牙癢，氣悶道：“妳不肯閃避，不肯還手，姓簡的不殺這儒夫！”壹仰頭，突從喉間發出壹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聲音，慘然道：“姓簡的壹心壹意要尋仇家，姓簡的想手刃仇家，今日尋到了，不意竟如此場面。”
　　說完將刀壹扔，喉嚨又是壹串怪叫，簡天紅心急如焚奔來，他做壹陣癲狂，壹張臉扭曲、抽搐著，似哭還笑，簡天紅惶恐叫：“哥！”
　　簡天助突然雙眼盯她，暴喝道：“滾，全部給我滾！滾！”
　　張俊明眼看簡天助漸漸靜下來，低頭壹看利針，盯住鐵龍說：“這針刺妳身上，妳竟毫發無損？”
　　鐵龍冷笑不語，張俊明突壹抓他胸口，咄咄掉出兩本薄薄的冊子，早有人提著燈籠過來，張俊明壹看，驚奇道：“是易筋經、洗髓經。”
　　悟塵急忙睜眼細瞧，張俊明問：“這兩本是貿寺的寶經嗎？”
　　悟塵翻動壹下，喜道：“不錯，正是敝寺的寶經。”
　　悟凡、悟明喜不自勝，眉開眼笑。悟凡合十道：“阿彌陀佛，這經原來在裏。”

　　張俊明凝望鐵龍壹眼，突探手入他胸，覺似有東西，扯下來壹看，是張獸皮，張俊明恍然道：“原來妳早有防備，怪不得毫發無傷。”將車廂簾子壹掀，看滿筐財寶，忍不住問道：“妳滿載金銀珠寶，哪裏去？”
　　鐵龍冷笑：“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
　　張俊明壹愕：“什麽意思？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
　　兩人站於虎皮之前，細細打量，燕燕飛說：“鐵龍說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莫非指的這裏？”
　　張俊明往上壹瞧，沈吟壹下，呢喃道：“上方原本俱是金銀珠寶，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缺者，虛也……”突有所悟，說：“鐵龍原本要以上方之金銀珠寶，掩藏下方缺失，也就是，他若順利載走財物，便將下方秘密掩藏……”忽然動了壹念，眼光直朝虎皮下方瞧。
　　燕燕飛看他目不轉睛盯著下方，忍不住道：“那次春花被擄，依稀經過壹條地道，莫非白家莊有條地道通往外面？”
　　張俊明囂然壹怔，隨即微笑道：“所謂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燕姑娘認為下方有何玄機？”
　　燕燕飛說：“可能是地道出入口。”
　　張俊明眼睛壹亮，說：“與我想法，不謀而合。”伸手在虎皮下方觸摸幾下，不見動靜，突用手敲墻，叩叩作響，張俊明振奮道：“這墻空心，必可打開。”
　　燕燕飛笑眉笑眼望向張俊明，問：“捕頭認為機關在哪兒？”
　　“上次白少爺開上方墻，機關在虎皮上，要開下方墻，機關想必也是。”
　　燕燕飛舉起雙手，摸索壹下，突發覺虎口下方，有壹疙瘩，忙伸出兩指壹按，聽得壹聲喀，張俊明急去推墻，居然壹推即開。張俊明說：“原來上方之補下方之缺，並非隨口說說。”
　　兩人探頭壹看，果不其然，是條地道，燕燕飛說：“奇園果然有地道通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