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壹章 縱橫鐵騎 風雨長戈(五)
贅婿 by 憤怒的香蕉
2019-2-1 17:31
矮林邊,小河畔,昏暗的氣息裏,只有在火把上燃燒的唯壹的壹點光了,周圍人影像是很密集,又像是很稀疏,影影憧憧的壹直延綿開去。○周圍那數量不知有多少的散兵也悄悄過來了,聽著樹下的男子朝著東邊說完了杞縣的情況。然後,也微微沈默了片刻。
“……今日之事,是對是錯,難以歸納了。諸位為竹記做事,歸根結底,是做壹份工,沒說過要上戰場,我將諸位帶來此地,又犧牲了這麽多的同伴,我心中是有愧的,但愧疚解決不了事情。”wWW.c66c.com
火把的光芒之中,寧毅的聲音並不高,但隨著夜風傳開,也足以讓周圍的人聽清楚了。
“今夜,沒有人能解決得了這件事情,十多二十萬的大軍解決不了,放諸妳我,看看周圍的人,我們也都盡力了。可是,我站在這裏跟妳們說話,是要跟妳們提非分之念的。”
“堅壁清野。”寧毅微有些疲累地說道,“這是我們竹記的大夥兒最近做的事情,很多人不理解,來吵來鬧的,汴梁周圍這麽多人,怎麽清得完啊,有什麽意義。其實做到現在都沒有意義,汴梁周圍的人太多了,有人活著,就有糧食,我們哪怕撤走十之**,不過幾萬的女真人還是能在這裏找到吃的東西,壹點意義都沒有。”
“對於壹些習慣含糊其辭的人、壹些當官的人來說,壹百萬人走了五十萬,就是個很好的成果,走了六十萬,就更加喜人了。可對我們不是,從頭到尾。人走不完,我們就是零,壹百萬人遷不走九十五萬,我們做的壹點意義都不會有。”他揮了揮手,語氣變得兇戾起來,“從壹開始。我們做的,就是這樣的壹件事!”
“這件事還不知道要做多久。”寧毅的語氣轉緩下來,“軍隊吃了敗仗,大家會怎麽樣,京城會怎麽樣,都不知道,這壹仗是不是打到這裏就停了,城破了,武朝亡了。都不知道。但如果還要打下去,我就要做我的事情。可現在女真人襲營,那邊的人恐怕已經沒有打仗的心了,他們若得了糧草輜重,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就被打回原形了。”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也是因為身上有傷。說得累了,看了看後頭。找塊石頭坐下來。人群中卻有人接茬:“東家,要怎麽做,妳說就行了。”
“話不是這麽說,我是個講道理的人。”寧毅坐下來搖了搖頭,“我要妳們去死,得把話給妳們說清楚。否則大家死了,黃泉路上妳們還怪我……死了不許怪我,我很忌諱這個。”
他吐了壹口氣:“當然,不死的可能也是有的。我要選些人,還能動的。武藝高的,去杞縣看看,如果大營裏的人已經把糧草輜重都給燒了,我們掉頭就走,如果沒有,這件事就得我們來做。女真人只有兩千,杞縣旁邊人現在還不少,亂得壹塌糊塗,我們想辦法快進快出,做完就走,或許還能留下壹條命。就是……這麽個計劃。還能動的,誰願意跟我?”
他這話說完,祝彪提著槍已經過來,人群中,方才發聲的那道聲音也扶著樹站起來了,其余也有幾人起身,都是曾經的梁山人,且還能動的。竹記眾人平日裏受到的正面宣傳還是很多,但畢竟是這樣的情況,多少人不光受傷、疲倦,還心有牽掛,或多或少都有所猶豫。寧毅只是坐在那石頭上休息,靜靜地看著這壹切,他方才的話語中,不是沒有激勵、煽動的內容,但到這裏也夠了,他並不願意逼著任何人去做這樣的事情了。
陸陸續續的,便又有人站起來,卻聽得旁邊有人低聲道:“陳駝子,妳老婆孩子也不要了?”
那邊黑暗裏的人影,是個稍稍駝背的武者,正被受了重傷躺在地上的同伴提醒。那駝子冷冷笑了笑:“我陳駝子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人,年輕的時候就殺人越貨,我那婆娘,也是搶來的,只是跟了我以後就沒辦法了。到這裏原是混口飯吃,但是好是歹我分得清楚,竹記這幾年做的什麽事,救了多少人活了多少人,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駝子我這幾年,也算是做了幾件好事。今天是別人要我去跟女真人打仗,我都不鳥他,但這條命賣在這裏,我樂意。”
這陳駝子本就是江湖上名聲不好的陰狠人物,此時說著慷慨的話,口中笑起來,卻也顯得有些陰鷙。旁邊已經點頭道:“陳駝子說得沒錯。”又有人站了起來。這陳駝子朝寧毅這邊道:“對了,東家,我跟妳說,妳做那麽些事情,別人不知道,我們是知道的。壹年到頭老有人來找妳麻煩,去年的時候,我早年的壹幫結義弟兄也過來,說要殺妳揚名,我陳駝子名聲差,跟他們說妳做的事情,他們不信,覺得我被收買了。老子就不說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把他們殺了個幹幹凈凈,屍首拉到城外葬了。“
眾人聽他說這個,便有些沈默,只是有人說道:“這事妳都沒叫我。”寧毅坐在那石頭上,笑了起來:“誰是妳老大,誰給妳飯吃?幹嘛,要我謝謝妳啊?”
他並不客氣,不過那陳駝子原就是邪派人物,最吃這套。這時候道:“我不是說這個,東家,妳做那麽多事情,救那麽多人,我做不到。我陳駝子名聲沒什麽,結義的弟兄,以前是很看重的,在竹記這幾年以後,看看他們那副樣子,也覺得沒什麽。今天的事情,妳說要做,我們就去幫妳辦了,但妳不用去,妳就在這休息,等我們回來報喜就行。我要說的就這個!”
他這話說完,周圍頓時應和起來:“沒錯、沒錯,陳駝子說的沒錯啊!”
“東家,妳不能去,我們去!”
“這事不用妳出手。”
吵吵嚷嚷之中,不遠處幾名重傷員在的地上,宇文飛渡竟也已經站了起來。正在舉手:“我、我要去……”寧毅看得仔細,伸手壹指:“快扶住他!”有人扶住了倒下的少年,又讓他躺在地上。寧毅目光嚴肅地站了起來:“好了!我這裏不是開大會,不跟妳們講民主!趁現在大家都有壹口氣,祝彪挑人!傷太重的就給我留下,不要濫竽充數!我血手人屠寧立恒。周侗見了我要禮讓三分,林惡禪都不敢在我面前大小聲,要妳們教做事嗎?”
此時願意跟寧毅過去杞縣的也有幾十人了,他這話說完,祝彪便去進壹步篩選人手。也在此時,外圍又有人舉手:“我、我能去嗎?我沒受傷,也練過些把式,我能幫忙!”
那卻是旁邊壹名並非竹記成員的散兵,這人說完。人群中又有人站了起來。也有人道:“我的兄弟方才死了,我覺得妳們說的在理,我可以跟妳們去……”
武朝軍隊從上到下,良莠不齊,在大規模作戰時,彼此很難信任,但即便如此,軍隊之中。總還有些出類拔萃的人物,也有些熱血拼勁。此時在這黑暗中的小河畔,便見壹個壹個的身影有些猶豫地站起來,走出人群。夜風拂過,寧毅看著這壹幕,祝彪看著寧毅,嶽飛那邊。也有些士兵開始報名。過得片刻,寧毅才冷冷說道:“不是有熱血就行,能殺人的,有功夫的,可以去。”
之後又補充道:“死在那裏。不要怪我。”
他的語氣冰冷又生硬,只是祝彪過去挑人時,壹個個的搭手試了試功夫,笑著說道:“以後是自己兄弟了。”不少人便覺得胸口火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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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寧毅這邊聚集的七八十人越過河流、丘陵,拖著疲憊的身軀往杞縣趕去時,京城之中,因西軍兵敗而來的勾心鬥角的鬧劇,正走向**。
師師去到礬樓外圍的房間裏,透過窗戶,看著軍隊從街頭奔行而過,夜色裏的城市,隱隱變得喧鬧了起來,驚動了許多人的沈睡。對於普通的百姓來說,在心中猜測著是否女真人又開始攻城了。而在肅穆的禦街大道上,不少趕來的臣子堵住了皇帝的車駕,正在苦苦哀求皇帝回宮。
周喆已經發了許久的脾氣了,但此時事態的發展確實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原本他想以宵禁的名義將臣子們都趕回家裏去,然而命令才開始下,城裏隱約間已經開始騷亂起來。李綱過來報告,卻道是有人走漏了西軍慘敗的消息,如今城內的不少民眾要開始鬧起來,最主要的還是那幫太學生,半夜三更就要頂著宵禁出門到皇宮請願——也不知道他們是怎樣私下串聯的。
西軍慘敗,本就是壹件大事了,再加上城內開始出問題,壹旦再讓人知道皇帝連夜走,真不知道會變成怎樣。李綱壹邊磕頭壹邊說已經調動軍隊維持秩序,周喆看得額頭上青筋都是壹鼓壹鼓的,隨後李綱又道,金國使者尚在城內,若讓對方知道陛下離城,北面的金人軍隊必定繞過汴梁,南下追逐。
這壹下子,周喆也覺得回天乏術了。
南薰門城樓,國舅梁奉的罵聲響徹了夜空,城樓側面壹個小房間裏,守城將軍曹嚴心情忐忑的走來走去,壹臉哀苦之相,他已經好幾次的想要出去,但之所以沒這樣做,還是因為房間角落中的壹道身影。
“出去開門,將軍便是千古罪人。”
黑暗當中,那道身影手持佛珠,緩緩撥動,隱約的,便是右相府幕僚,同樣作為皇親國戚的覺明和尚……
汴梁城內,青蘿園,是個小小的園林,偶爾秦嗣源會在此落腳歇息,此時已是深夜了,昏暗之中,秦嗣源坐在亭子裏,目光像是要越過周圍的院落,越過城墻,去看那城外上百裏的地方。
有些人已經在附近了,有些人也在過來,有堯祖年,有覺明,甚至也有趕來的唐恪。
“若非逼不得已,我不欲行此事,但也已經無法可想。”他閉上眼睛,過了壹陣,才疲倦嘆息,“年公啊,經過此事,妳我怕是難得善終了……”
聲音低沈,沒有人說話。
城外,東、北兩個方向上,近百裏的範圍內,彌漫的烽煙開始消散,十數萬的潰兵、傷兵、屍首散布在這片廣大的區域上,離散、逃竄。在這個夜裏,金國二皇子完顏宗望完成了他的戰略,壹舉催破汴梁附近幾乎所有的威脅。深秋漸息,接下來,寒冬將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