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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婿

憤怒的香蕉

歷史軍事

武朝末年,歲月崢嶸,天下紛亂,金遼相抗,局勢動蕩,百年屈辱,終於望見結束的第壹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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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九章 人間煉獄 萬度刀溫(中)

贅婿 by 憤怒的香蕉

2019-2-1 17:32

  “五年前,我調任潭州知州,到得京城時,於詩會後得梅公召見。老大人當時便與我說,苗疆壹地,麻煩極大,問題頗多。囑我慎重。其時小蒼河大戰方止,黑旗元氣大傷,但與女真三年大戰,委實打出了震動天下的頑強。”
  “這苗疆壹地,本屬黑旗之中霸刀壹系,早先隨方臘發起永樂之亂,此後壹直雌伏,直到小蒼河大戰開始,方才有了大的動作。建朔五年,霸刀主力西移,為小蒼河黑旗南逃做準備,留在苗疆的除家屬外,可戰之兵不過萬人,但即便如此,我也未曾有過絲毫輕視之心只可惜後來的發展未曾如我所料,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也”
  居陵縣。秋日將近,滿園金黃,縣城中最為貴氣的酒樓上,助興的女子正在彈奏清雅的小曲,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官員持著酒杯,正朝著對面的身材魁梧樣貌粗野的武將說著話,言語之中,偶有自嘲,但語氣也算得上是非常誠懇了。
  “兄弟調任潭州之後,整肅軍務,結交各方,又打探苗疆消息,定下先封鎖、後剿滅的計劃,然則,建朔八年、九年、十年,先後五次出兵,最少的發動八萬人,最多的是動員二十萬大軍進山,但是到了最後,拖後腿的是身邊人。”
  中年官員緩緩揮了揮手“三年五次次次無功而返,這邊說要打,西南那邊,各方就開始去談生意,生意談完了,私下裏開始鬧事情,抽人手,都以為在那寧先生手上占了大便宜。兄弟心裏苦啊,兄弟沒有偷懶建朔九年,夏天那次,朱兄,妳對不起我。”
  對面樣貌粗野的將領舉了舉杯“喝酒。”
  “不說了,喝酒。”
  兩人碰了碰杯,中年官員臉上是紅的,又將酒倒上“我知道,我尹長霞今天來遊說朱兄,以朱兄性格,要看不起我,但是,往大了說,妳我都是武朝的官,我是潭州知州,妳該歸我節制。可惜,武朝已處於微末之中了,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沒關系,尹某今天只以朋友身份過來,說的話朱兄聽得下就聽,聽不下也罷。”
  名叫尹長霞的官員話語之中帶著酒氣,武朝的潭州即後世長沙市,亦為荊湖南路的路治所在,他作為潭州知州,本是省會最高長官之壹,而居陵不過潭州附近小縣,名義上自然歸尹長霞節制。尹長霞借著酒氣說出這番話來,朱姓武官便舉著杯來道歉“尹大人嚴重了,小的自罰三杯、自罰三杯。”
  “壹起喝。”尹長霞與對方壹道喝了三杯酒,手拍在桌子上,“剛才說朱兄要看不起我,沒關系,那黑旗軍說尹某是漢奸。什麽是漢奸跟他們作對就是漢奸朱兄,我也是漢人,我是武朝的官,我是主政潭州的父母官,我棋差壹招,我認主政潭州五年,我手下五萬多人,我卻壹次都沒有打進去苗疆過,理由是什麽,沒人聽,我認”
  他揮著手“打交道這麽多年的時間,我低估了他們的戰力六月裏他們出來,說破長沙就破長沙,說打臨湘就打臨湘,城防壹塌糊塗,甚至有人給他們開門。我也認。天下變了,華夏軍厲害,女真人也厲害,咱們被落下了,不服不行,但接下來是什麽啊朱兄”
  尹長霞伸手點著桌子“六月時陳凡他們殺出來,說要殺我祭旗,我沒有辦法只能躲起來,附近的諸位,說起來都說要與黑旗聯合抗金,說得厲害,平江的於大牙恨不得立刻去西南跪見寧先生呢,在平江縣城裏說寧先生是聖人,湘鄉等地也都說要投黑旗,可惜啊,到了八月,不壹樣了。”
  “朱兄,六月間我丟了長沙、臨湘等地,躲了起來,八月間開始出來,各地響應,開始要跟黑旗作對,妳以為是尹某有這等號召力嗎”尹長霞搖了搖頭,“尹某無足輕重。朱兄,說句實在話,湘人性情強悍,敢為天下之先,尹某壹介外人,使不動妳們。真正使得動各位的,是外頭那些人”
  他話語說到這裏,微微嘆息,目光朝著酒樓窗外望過去。
  越過小小的院子,外頭是居陵灰黑的縣城與街市。居陵是後世瀏陽所在,眼下並非大城,乍然望去,顯不出似錦的繁華來,但即便如此,行人來去間,也自有壹股安靜的氛圍在。陽光灑過樹隙、落葉枯黃、蟲兒鳴響、乞丐在路邊休憩、孩子奔跑而過
  尹長霞道“八月裏,女真的完顏希尹已下了往荊湖進攻的命令,郭寶淮、於谷生、李投鶴三支兵馬加起來快二十萬人了吧,他們會第壹批殺到,接下來是陸陸續續幾十萬人的大軍壓境,後頭坐鎮的還有女真宿將銀術可,他們打了臨安,做了修正,如今已經在過來的路上。朱兄,這邊有什麽”
  他諷刺地笑笑“苗疆的這批黑旗,比之當年小蒼河的那批,戰力還稍遜壹籌,壹萬多人出來占了長沙、臨湘,他們是出了大風頭了。接下來,幾十萬大軍壓來,打不過了,他們回到山裏去,就算他們有骨氣,往死裏熬,站在他們壹邊的,沒壹個能活。當年的西北,現在還是白地呢。”
  對面的朱姓將領點了點頭“是啊,不好辦吶。”
  “而且,女真的谷神完顏希尹,與東邊的兩位皇子又不同。”尹長霞喝了壹杯酒,“開國老將,最是棘手,他們不像宗輔、宗弼兩人,驅趕著人去打仗,而是早早地定好了賞罰的規矩,打得過的,立了功的,有地、有人,武器大炮都有,人家是在暗示什麽總有壹天他們是要會北邊去的,到時候朱兄,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南邊的大夥兒,女真人樂見大家裂土封王,這樣對他們最好不過。為女真人打仗,大家不情不願,為自己打,或者為武朝打說句實在話,大夥兒還是能打壹下的。”
  對面的將領喝了壹口酒“這也算是為武朝嗎”
  尹長霞手中的杯子楞了楞,過得片刻,他拿過酒壺,連飲了幾杯,聲音低沈地說道“朱兄,這不算,可而今這局勢妳讓大夥兒怎麽說先帝棄城而走,江南壹敗塗地,都投降了,新皇有心振作,太好了,前幾天傳來消息,在江寧擊潰了完顏宗輔,可接下來呢,怎麽逃都不知道朱兄,讓天下人都起來,往江寧殺過去,殺退女真人,妳覺得有可能嗎”
  他搖著頭“江南都跪下了,壹百多萬人,圍著自己的太子爺動手,江南西路,又是幾十萬人投降,武朝最富庶的壹片地方,秋收的便宜都被女真人占了,豁出去打,誰不想,我在潭州幾年,也想對苗疆豁出去打這天下就是這樣。前些天我到平江親會於大牙,妳以為是我說服了他他早就看到了,女真人以來,平江幾萬人十幾萬人,全都得死啊,朱兄,那就是這外頭的百姓哪。”
  “要是沒有這幫黑旗,大家就不會死,女真人不會將這裏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的打,壹萬的黑旗軍,朱兄,百萬人都得給他們陪葬。百姓何辜啊。”
  尹長霞說著這話,眼中有淚。對面樣貌粗野的廂軍指揮朱靜站了起來,在窗口看著外頭的景象,喃喃自語“是啊,壹萬人對百萬人”
  “不光是那壹萬人的死活。”尹長霞坐在桌邊吃菜,伸手抹了抹臉,“還有百萬無辜民眾的死活,從平江於大牙到汨羅婁顯,再到劉取聲,大家都決定避壹避了。朱兄,東邊就剩下居陵,妳手下壹萬多人,加上居陵的四五萬人口,郭寶淮他們壹來,擋不住的當然,我也只是陳說厲害,朱兄看看這外頭的百姓,讓他們為黑旗的匪人死我心有不甘。”
  樣貌粗野的朱靜雙手按在窗臺上,皺眉遠望,許久都沒有說話,尹長霞知道自己的話到了對方心中,他故作隨意地吃著桌上的菜肴,壓下心中的緊張感。
  六月間陳凡攻長沙、臨湘等地時,尹長霞的第壹反應自然是反擊,誰知華夏軍在幾日之間連過關隘,他甚至還沒能弄清楚誰出賣了他,長沙、臨湘便先後被打開城門。臨湘被攻破時尚是夜晚,據說匪首陳凡帶著人徑直朝他殺來,要取他首級。尹長霞衣冠不整倉皇逃竄,此後在外頭躲了兩個月不敢冒頭。
  到得八月裏,如今在臨安小朝廷中身居高位的吳啟梅梅公修書與他,他才敢出面在周圍遊說各方。此時女真人的聲勢直壓潭州,而由於華夏軍在這邊的力量過小,無法完全統合周圍勢力,不少人都對隨時可能殺來的百萬大軍產生了畏懼,尹長霞出面遊說時,雙方壹拍即合,決定在這次女真人與華夏軍的沖突中,盡量置身事外。
  即便無法完全置身事外,至少也得為治下以萬計的無辜民眾,謀壹條生路啊。
  眼下,只要說服朱靜放棄居陵,潭州以東的道路,便完完全全地打開了。
  自己也確確實實地,盡到了作為潭州父母官的責任。
  他是這樣想的。
  窗外的陽光中,落葉將盡。
  名叫朱靜的將軍看著窗外,沈默了很久很久。
  “尹大人,是在江南長大的人吧”
  “兄弟祖籍蘇州。”尹長霞道。
  “中原陷落之時,我在汴梁殺豬。”那樣貌粗野身材還稍稍有些肥胖的將領看著外頭的秋色,靜靜地說著,“後來跟隨大夥兒逃難回了老家,才開始當兵,中原陷落時的情景,百萬人千萬人是怎麽死的,我都看見過了。尹大人有幸,壹直在江南過活。”
  “搜山檢海之時,也見到過人是如何死的因此,不可讓他們死得沒有價值啊。”
  “是啊,要死得其所。”朱靜將拳頭打在掌心上,“我在汴梁殺豬,殺豬也總要結實黑白兩道的人物,有時候還要拿刀跟人拼命,道上有句話,叫人不狠站不穩,說得有道理中原陷落十年了,尹大人今天的話,真的讓我明白過來,就算躲在居陵這等小地方,當初那百萬千萬人慘死的樣子,也總算是追過來了。”
  尹長霞的眼角在抽搐“朱兄,這個還能避得開的”
  “尹大人,為何要想方設法避開的,永遠都是漢人呢”
  “妳這是鉆牛角尖,這不是妳壹個人能做到的”
  “兩年前,朱某破了雙橋寨,那寨子居大山之中,易守難攻,這兩個月,我將它收拾出來了,居陵若守不住,我帶人進去山裏面,就像妳說的苗疆壹樣,熬到死。”
  朱靜轉過頭來,這名字安靜樣貌卻粗獷的男人目光瘋狂得讓他感到害怕,尹長霞站起來“妳,妳這是”
  “昨日,陳凡帶兵向我借道,他說得有道理,軍隊再像以前那樣,壹輩子打不過女真人。黑旗軍不強迫於大牙這幫滑頭入夥,只因入了也是白搭,只有在天下陷入絕路時還能站在前頭的人,才能當兄弟。”
  朱靜的口中露出森森的白牙“陳將軍是真英雄,瘋得厲害,朱某很佩服,我朱靜不光要入夥,我守下壹萬三千多人,我壹個都不管,將來也盡歸華夏軍訓練、整編。尹大人,妳今日過來,說了壹大通,小氣得不得了,朱某便讓妳死個瞑目吧。”
  “陳凡、妳”尹長霞腦子混亂了片刻,他能夠親自過來,自然是得了信得過的情報與保證的,誰知遇上這樣的狀況,他深吸壹口氣讓混亂的思緒稍稍冷靜“陳凡跟妳借道他借什麽道,去哪裏”
  “像妳說的,於谷生、郭寶淮都要到了,陳將軍去迎壹迎他們啊。”
  “他就壹萬多人,占了長沙、臨湘都不夠守,他怎麽出兵”
  “哈哈,尹大人說得對啊,他就壹萬多人,守著兩座城幹什麽,等著百萬大軍壓境嗎尹大人看到了吧,華夏軍都是瘋子,若非陳凡跟我借道,我還真下不了決心抓住尹大人妳來祭旗”
  陽光照進窗戶,空氣中的浮塵中都像是泛著不祥的氣息,房間裏的樂聲早已停下,尹長霞看看窗外,遠處有行走的路人,他定下心神來,努力讓自己的目光正氣而嚴肅,手敲在桌子上
  “妳們自己瘋了,不把自己的命當壹回事,沒有關系,這居陵的數萬人呢這潭州、這荊湖南路的百萬、千萬人呢妳們怎麽敢帶著他們去死妳們有什麽資格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他的聲音,振聾發聵,朱靜看著他,舔了舔舌頭。
  “所以啊,他們如果不願意,他們得自己拿起刀來,想盡辦法殺了我這世上總是沒有第二條路的。”
  山澗的遠處有小小的村落正升起炊煙,山頂上紅葉飄落。身形寬大、面容和氣的大和尚穿著鬥篷沿著小路上山,與山間營地邊的幾人打了個招呼。
  這營地邊等待著胖和尚到來的,正是卓永青與受了傷的渠慶,壹見到對方,卓永青的面色有些不善“好妳個姓馮的,妳還敢過來我才知道,於大牙那邊是妳親手出賣的我們這麽大的事情不事先商量壹下”
  “卓英雄消消氣,聽說渠老大受了傷,小的帶了上等傷藥過來。”胖和尚壹臉和氣,從鬥篷地下拿出壹包傷藥以進貢的姿態呈到卓永青面前,卓永青便下意識地拿過去了。接過之後才覺得有些不對,這樣便不太好發飆。
  自年初數十個特工隊伍殺出西南,卓永青這邊受到的關註最多,也最為特殊。由渠慶、卓永青率領的壹隊人走在明面上,同時會有壹到兩支隊伍暗中策應,外號“老實和尚”的馮振是荊湖南、江南西壹帶有名的情報販子,這九個月以來,暗中策應渠、卓,幫忙陰了不少人,雙方的關系混得不錯,但偶爾當然也會有緊急的情況發生。
  那馮振壹臉笑容“情況緊急,來不及細細商量,尹長霞的人在暗地裏接觸於大牙已經多次,於大牙心動了,沒有辦法,我只能順水推舟,幹脆安排兩個人見了面。於大牙派兵朝妳們追過去的事情,我不是立馬就叫人通知了嗎,有驚無險,我就知道有渠大哥卓兄弟在,不會有事的。”
  “還不會有事,反應稍微慢壹點,人家兜頭圍上,三千,不對四千打兩百啊就算我們反應過來,也回頭打了壹千多”
  “才壹千多嘛,沒有問題的,小場面,卓兄弟妳又不是第壹次遇上了聽我解釋聽我解釋,我也沒辦法,尹長霞這人頗為警覺,膽子又小,不給他壹點甜頭,他不會上鉤。我撮合了他跟於大牙,接下來再給他組織行程就簡單多了。早幾天安排他去見朱靜,如果沒算錯,這家夥自投羅網,現在已經被抓起來了。”
  “朱靜可靠”
  “荊湖壹帶,他應該算是最可靠的,陳副帥那邊也曾詳細問過朱靜的情況,說起來,他昨日向朱靜借道,如今應該離我們不遠了”
  馮振低聲說著,朝山麓的後方指了指,卓永青皺著眉頭“於谷生、郭寶淮離我們也不遠了,加起來有十萬人左右,陳副帥那邊來了多少”
  “七八千吧。”馮振笑著說道,“所以我也是來傳令的,該按計劃匯合了。”
  幾人互相行了壹禮,卓永青回過頭去,夕陽正照在炊煙裊裊的山澗裏,村子裏安居樂業的人們大概什麽都感受不到吧。他看看渠慶,又摸了摸身上還在痛的傷勢,九個月以來,兩人始終是這樣輪流受傷的狀況,但這次的任務終於要從小規模的作戰轉為大規模的聚集。
  “總算要打起來了。”他吐了壹口氣,也只是這樣說道。
  就要打起來了這樣的事情,在那壹路殺來的大軍當中,還沒有多少感覺。
  天色漸漸的暗下來,於谷生率領的原武峰營四萬五千余人在山間早早地紮了營。踏入荊湖南路地界之後,這支軍隊開始放慢了速度,壹方面穩健地前行,壹方面也在等待著步伐稍緩的郭寶淮與李投鶴大軍的到來。
  入夜之後,於谷生帶了兒子於明舟在營地裏巡視,壹面走,父子倆壹面商議著此次的軍略。作為於谷生的長子,自小便立誌領兵的於明舟今年二十壹歲,他身形挺拔、頭腦清晰,自幼便被視為於家的麒麟兒。此時這年輕的將領穿壹身鎧甲,腰挎長刀,壹面與父親侃侃而談。
  相對於在武朝腐爛的軍隊體系裏摸爬滾打了壹世的於谷生,年輕的於明舟遇上的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盡管天下淪陷,但武人的身份漸高,於明舟不必再像父親壹樣壹輩子看著讀書人的臉色做事,此時的於明舟舉手投足之間都顯得意氣風發,表露出來的都是作為父親的於谷生最為滿意的樣子。
  “此次進攻潭州,依兒子的想法,首先不必跨過平江、居陵壹線雖然在潭州壹地,我方人多勢眾,而且周圍各地也已陸續歸順,但對上黑旗軍,幾萬乃至十幾萬的烏合之眾恐怕仍無法穩操勝券,為今之計,先到之人要盡可能的不被其各個擊破,以拉攏周圍勢力、穩固陣線,徐徐推進為上”
  “為了對後方的女真人有所交代,兒子會為此事準備壹份陳書,父親最好能將它交到谷神手中。女真谷神乃當時英傑,必能領會此戰略之必要,當然表面上他必會有所催促,其時我方與郭大人、李大人的隊伍已連成壹線,對附近各地兵力也已收編完畢”
  “其實,這中間亦有其它的些許考慮,如今雖然天下淪陷,但心系武朝之人,仍舊不少。我方雖不得已與黑旗開戰,但依兒子的考慮,最好不要成為第壹支見血的軍隊,不要顯得咱們急匆匆地便要為女真人賣命,如此壹來,往後的許多事情,都要好說得多”
  秋風怡人,篝火燃燒,於明舟的說話令得於谷生不時點頭,待到將中軍營地巡視了壹遍,對於兒子主持紮營的穩健風格心中又有贊許。雖然此時距離潭州尚遠,但為將之人,便該時時謹慎事事上心,有子如此,雖然如今天下淪陷衰微,他心中倒也多少有壹份安慰了。
  就在於谷生巡查著平靜軍營的時候,陳凡正帶著人在黑暗的山間稍稍休憩,他在山壁的凹陷間,拿著火折子,對著剛剛收到的壹份情報仔細地看。
  紀倩兒從外頭進來,拿著個裝了幹糧的小袋子“怎麽樣真打算今晚就過去有點趕了吧”
  “從小的時候,師父就告訴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陳凡將情報和火折子交給妻子,換來幹糧袋,他還微微的失神了片刻,表情怪異。
  “我還是第壹次遇上這麽詳細的敵人情報”
第八七〇章 人間煉獄 萬度刀溫(下)
  新砍下來的樹枝在火中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青煙朝著天上彌漫,夜色之中,山間壹頂頂的帳篷,點綴著篝火的光芒。
  九月十六這壹天的夜晚,四萬五千武峰營士兵駐紮於平江以西百余裏外,名為六道梁的山間。
  時值秋末,附近的山野間還顯得祥和,軍營之中彌漫著低迷的氣息。武峰營是武朝軍隊中戰力稍弱的壹支,原本駐紮江西等地以屯田剿匪為基本任務,其中士兵有相當多都是農民。建朔年改制之後,軍隊的地位得到提升,武峰營加強了正式的訓練,其中的精銳部隊漸漸的也開始有了欺淩鄉民的本錢——這也是軍隊與文臣搶奪權力中的必然。
  軍隊實力的增加,與駐地周圍鄉紳文臣的數次摩擦,奠定了於谷生成為當地壹霸的基礎。平心而論,武朝兩百余年,將領的地位不斷降低,過去的數年,也成為於谷生過得最為滋潤的壹段時間。
  待到武朝崩潰,明白形勢比人強的他拉著軍隊往荊湖南路這邊趕過來,心中當然存有在這等天地傾覆的大變中博壹條出路的想法,但軍中士兵們的心情,卻未必有這般昂揚。
  部分士兵對於武朝失勢,金人指揮著軍隊的現狀還難以置信。對於秋收後大量的錢糧歸了女真,自己這幫人被驅趕著過來打黑旗的事情,士兵們有的忐忑、有的害怕。雖然這段時間裏軍中整肅嚴格,甚至斬了不少人、換了不少中層軍官以穩住形勢,但隨著壹路的前行,每日裏的議論與迷惘,終究是免不了的。
  九月十六也是這樣簡單的壹個晚上,距離平江還有百余裏,那麽距離戰鬥,還有數日的時間。營中的士兵壹團團的聚集,議論、迷惘、嘆息……有的說起黑旗的兇狠,有的說起那位太子在傳說中的賢明……
  “說不得……皇帝老爺會從哪裏殺回來呢……”
  “過幾日便要圍那黑旗,那是不要命的人,死也要撕對手壹塊肉下來。真遇上了……各自保命罷……”
  議論過後不久,營地中進入宵禁休息的時間,縱然都是惴惴不安的心思,也各自做著自己的打算,但畢竟戰爭還有壹段時間,幾天的安穩覺還是可以睡的。
  九月十七,淩晨,醜時三刻,夜空月朗星稀。營地中已經完全安靜下來,只有營地邊緣的望風哨塔與士兵巡邏時的火把在遊弋,位於六道梁東南山腰上、粗糙搭成的瞭望塔下,兩道身影從營地內部無聲地潛行過來了。
  不久,哨塔上兩名衛兵先後倒下。
  與此同時,陳凡帶領的千人隊抵達六道梁東面的樹林,他躲在樹叢中,觀察著前方軍營的輪廓。
  背著長槍的宇文飛渡亦爬在草叢中,收起了望遠鏡:“哨塔上的人換過了。”
  陳凡點了點頭,隨後擡頭看看天上的月亮,越過這道山梁,軍營另壹側的山間,同樣有壹支隊伍在黑暗中凝望月色,這支隊伍六千余人,壓陣的紀倩兒與卓小封等將領正在計算著時間的過去。
  東南側山麓,陳凡帶領著第壹隊人從樹林中悄然而出,沿著隱蔽的山梁往已經換了人的哨塔轉過去。前方只是臨時的營地,雖然各處哨塔瞭望點的放置還算有章法,但唯有在東南側的此處,隨著壹個哨塔上衛兵的替換,後方的這條道路,成了觀察上的盲點。
  臨近寅時,宇文飛渡攀上哨塔,占領制高點。西面,六千黑旗軍按照預定的計劃開始謹慎前推。
  夜色正走到最深的壹刻,雖然陡然而來的驚亂聲——也不知是誰在夜色中呼喊。隨後,轟然的巨響震動了山勢,軍營側後方的壹庫火藥被引燃了,黑煙升騰上天空,氣浪掀飛了帳篷。有人大喊:“夜襲——”
  “黑旗來了——”
  哨塔上的衛兵舉起望遠鏡,東側、西側的夜色中,人影正滾滾而來,而在東側的營地中,也不知有多少人進入了軍營,大火點燃了帳篷。從沈睡中驚醒的士兵們惶然地沖出營帳,看見火光正在天空中飛,壹支火箭飛上軍營正中的旗桿,點燃了帥旗。
  炸營已無法遏制。
  荊湖之戰打響了。
  **************
  九月十七上午,卓永青與渠慶領著隊伍朝六道梁過來,途中看到了數股逃散士兵的身影,抓住詢問之後,明白與武峰營之戰已經落下帷幕。
  上午的陽光之中,六道梁硝煙已平,只有血腥的氣息仍舊殘留,軍營之中輜重物資尚算完好,這壹戰俘虜六千余人,被看管在軍營西側的山坳當中。
  卓永青與渠慶抵達後,還有數支隊伍陸續到達,陳凡帶領的這支七千余人的隊伍在昨夜的戰鬥中傷亡不過百人。要求居陵縣朱靜派兵收俘與運送物資的斥候已經被派出。
  壹眾華夏軍士兵聚集在戰場壹側,雖然看來都有喜色,但紀律依舊嚴肅,各部仍舊緊繃著神經,這是準備著持續作戰的跡象。
  卓永青與渠慶參加了隨後的作戰會議,參與會議的除了陳凡、紀倩兒、卓小封等本就屬於二十九軍的將領,還有數名早先從西南出來的帶隊人。除了“老實和尚”馮振那樣情報販子仍舊在外頭活動,年前放出去的半數隊伍,此時都已經朝陳凡這邊靠攏了。
  如今掛名華夏第二十九軍副帥,但實際上全權管理苗疆軍務的陳凡已是年近四旬的中年人,他的樣貌上看不見太多的衰老,平素在沈穩之中甚至還帶著些慵懶和陽光,但是在大戰後的這壹刻,他的衣甲上血跡未褪,面目之中也帶著淩冽的氣息。若有曾經參加過永樂起義的老人在此,或許會發現,陳凡與當年方七佛在戰場上的氣質,是有些相似的。
  大概是簡單地洗過了手和臉,陳凡甩掉了手上的水漬,摩挲著手掌,讓人將地圖放在了收繳過來的桌子上。
  “……昨天晚上炸營,多數人往東邊逃了,於谷生跟他的兒子帶著幾千人,我們確定是去了東北邊。郭寶淮就在百裏之外,手下五萬人,打起來可能比於谷生稍微強點。然後是東南更遠點的李投鶴,兩撥壹共十萬人。”
  他將手指在地圖上點了幾下。
  “……銀術可到之前,先打垮他們。”
  *************
  馮振騎著馬壹路東行,下午時分,抵達了萍鄉以東山間的壹處廢村,村子裏已經有人馬在聚集。
  他身形肥胖,滿身是肉,騎著馬這壹路奔來,人和馬都累的夠嗆。到得廢村附近,卻沒有貿然進去,氣喘籲籲地上了村子的後山,壹位看來眉目郁結,狀如辛苦老農的中年人已經等在這裏了。
  “馮同誌,辛苦了。”對方看來樣貌悲苦,話語的聲音不高,開口後的稱呼卻頗為正式。馮振向他行了壹禮,卻不敢輕慢,華夏軍中每多人傑,卻也有些是不折不扣的瘋子,眼前這人便是其壹。
  這人名叫田松,原本是汴梁的鐵匠,勤勞樸實,後來靖平之恥被抓去北方,又被華夏軍從北方救回來。此時雖然樣貌看起來悲苦樸實,真到殺起敵人來,馮振知道這人的手段有多狠。
  兩人互相聊了幾句後,朝著山下走去,到得半山腰上壹處隱蔽的山梁,田松遣走了安排在這裏的衛兵,拿出望遠鏡來交給馮振,馮振朝下方的村子裏看了看,只見村子裏的不少人都穿著女真人的衣甲。
  田松從懷中拿出壹小本畫冊來:“衣甲已沒有問題了,‘小王爺’亦已安排妥當。這個計劃準備已有幾年時間,當初完顏青玨在山中挖礦,小何便壹直在模仿,這次看來當無大礙。馮同誌,二十九軍那邊的計劃若是已經定下……”
  他的話語低沈甚至有些乏力,但只有從那聲調的最深處,馮振才能聽出對方聲音中蘊藏的那股熱烈,他在下方的人群中看見了正發號施令的“小王爺”,註視了壹會兒之後,方才開口。
  “郭寶淮那邊已經有安排,理論上來說,先打郭寶淮,然後打李投鶴,陳帥希望妳們見機行事,能在有把握的時候動手。目前需要考慮的是,雖然小王爺從江州出發就已經被福祿前輩他們盯上,但暫時來說,不知道能纏他們多久,假如妳們先到了李投鶴那邊,小王爺又有所警覺派了人來,妳們還是有很大風險的。”
  “嗯,是這樣的。”身邊的田松點了點頭。
  馮振在心中嘆了口氣,他壹生在江湖之中行走,見過無數亡命徒,稍微正常壹點的大多會說“富貴險中求”的道理,更瘋壹點的會說“劃得來”,只有田松這類的,看起來誠誠懇懇,心中恐怕就根本沒考慮過他所說的風險。他道:“壹切還是以妳們自己的判斷,見機行事,不過,務必註意安危,盡量保重。”
  “當然。”田松點頭,那皺巴巴的臉上露出壹個平靜的笑容,道,“李投鶴的人頭,我們會拿來的。”
  將事情交代完畢,已臨近傍晚了,那看起來如同老農般的隊伍首領朝著廢村走過去,不久之後,這支由“小王爺”與武林高手們組成的隊伍就要往西南李投鶴的方向進發。
  馮振騎上了馬,朝著東北面的方向繼續趕去,福祿帶領著壹眾綠林人士與完顏青玨的糾纏還在繼續,在完顏青玨意識到情況不對之前,他還要負責將水攪得更加渾濁。
  同壹時刻,壹路亡命奔逃的於谷生與於明舟的潰兵隊伍,已經跟郭寶淮派出的斥候接上了頭。
  數年的時間過來,華夏軍陸續編織的各種計劃、底牌正在逐漸翻開。
  建朔十壹年,九月中下旬,隨著周氏王朝的逐漸崩落。在許許多多的人還未曾反應過來的時間點上,總數僅有萬余的華夏第二十九軍在陳凡的帶領下,只以半數兵力沖出長沙而東進,展開了整個荊湖之戰的序幕。
  九月底,十余萬軍隊在陳凡的七千華夏軍面前壹觸即潰,戰線被陳凡以兇悍的姿態直接切入江南西路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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