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山下大廈將傾，山上風雨俱來！

　　大晉，為凡俗之國，非運朝所屬，國主為姜氏壹脈，其開國先主，曾與神霄門老祖張守壹有舊，後於凡俗定鼎，立國曰晉，數百年來，皆為神霄門附庸。
　　北滄州荒蕪，近幾百年才有靈氣潮湧之相，是以地廣人稀，似大晉這般立國數百載，又是人丁興旺的國度，數之寥寥。
　　哪怕周邊旁門，都需要借幾分神霄門的勢，並與其商討，互相定下於大晉招收門徒的法會，為此沒少給神霄門付出好處。
　　旁門尚且都如此。
　　更莫說是那些，來自各山各脈的左道，亦或者山野小觀了。
　　若非神霄門招收弟子亦是有限，大都擇優錄取，不然，焉能叫得他人分壹杯羹？
　　因此積年累月下來。
　　與神霄門毗鄰的各大旁門道脈，早已對此心中不滿，虎視眈眈了。
　　所以造成今日緊張局面，非只是因神霄山靈脈之故。
　　更多的，還是它所帶來的壹系列附庸價值。
　　比如大晉，比如傳承，再比如門主張守壹即使行將就木，可神霄門徒，依舊是人才輩出，扛鼎之人層出不窮。
　　這，都是原因之壹。
　　壹方道脈興盛昌隆，勢必會帶來壹系列連鎖反應。
　　而神霄門強盛，那對於周邊的旁門勢力來講，自然是不願看到的。
　　再加上橫壓了北滄數百年的張真人，即將坐化。
　　元初山、寒煙寺這等較為平庸之地的丹境真人，才會自張守壹蛟龍鬥法之後，對神霄門起了別樣的心思。
　　這就是近幾年來，這人間王朝波瀾不斷，烽煙四起的原因。
　　如今幾年過去，波雲詭譎的局面，非但未曾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尤其是。
　　半月之前，壹道自神霄山傳出，往周邊擴散而去的法詔，更是將這種矛盾，給激化到了巔峰。
　　晉都。
　　壹片風雨飄搖之象。
　　自邊疆亂象生出之後，近幾年裏，這片遼闊的疆域，幾乎是壹日都未消停。
　　先是北部軍閥作亂，割據自立，後又有佛寺南渡，普傳妙法，再加上各地荒野邪祠的山野道人生出禍端。
　　縱使有神霄山上的道法高人下山而來，引為助力，大晉壹朝，依舊是疲於應對。
　　如今四野之外，半數疆域都被逐步蠶食，壹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到底數百年的姜晉政權，會不會覆於今朝。
　　還得看那些超脫凡世的山上之人，到底會鬥出個什麽結果來。
　　畢竟，偌大晉朝並不是那些強盛的運朝，縱使有練武之輩，沒甚高階武學，也不過是凡俗稱尊罷了。
　　在煉氣修士手中，如同螻蟻。
　　如果七百載風風雨雨的神霄門消亡。
　　那麽它所扶持的大晉，壹樣逃不過個生死輪轉。
　　崇明殿中。
　　坐在大晉朝皇位已經三十多年的老皇帝，須發皆白，壹派遲暮之狀，側臥於床榻壹邊，眉眼輕瞇，作假寐狀。
　　但實則，他卻是在聽著下方的太子姜齊，講述壹則足以顛覆凡俗的消息。
　　“父皇，山上瞞了數年的消息，泄露了風聲。”
　　“神霄門開派祖師，金丹後期的大真人張前輩……”
　　“於昔日神霄靈臺法會之後，未過半載，便壽終正寢，坐化於了後山禁地之中。”
　　晉太子姜齊沈重的聲音，叫得那床榻上的老皇帝雙眸猛地壹睜，繼而默了半晌，這才捏拳，緩緩肅穆道：
　　“張真人無敵了六七百年，與我國朝先祖便有所結識，如今英雄遲暮，也並不令人意外……”
　　“可如此消息，山上的真人們，又怎可能坐視其傳出？”
　　張守壹隕落，其背後代表的含義，足以叫整個北滄州大晉，乃至於整個道域都發生壹場地震！
　　這可不是什麽小事情！
　　老皇帝雖老，但幾十年勾心鬥角下來，嗅覺還是極為敏銳的。
　　他們王朝對於修行界知之甚少，接觸不到那些山上真人。
　　但憑借著近些年來，周遭小國動亂，又有佛寺南渡，再加上山野道人作亂，以及駐守皇都的神霄門徒，各個嚴峻的神情來判斷……
　　幾年下來，他自是心中已有明悟。
　　看著老皇帝並不意外的神情，晉太子姜齊繼續道：
　　“壹月之前，神霄掌教李前輩，於神霄山上龍虎交匯，金丹凝成，躋身真人行列。”
　　“這則消息，便是與其成就金丹之道時，壹同流出的。”
　　聽到這裏，老皇帝精神壹振：
　　“哦？”
　　“既是如此，那便說得通了……”
　　“金丹吶，那可是了不得的大高人，如今張真人雖去，但李掌教又不負眾望，成功晉升，這時局應算是穩定下來了。”
　　“周邊的那些亂象，也該消停些了吧？”
　　近年來，老皇帝精神越發衰弱，因此手中權柄，也大都交予了太子手中。
　　所以無論是山上還是朝中，太子姜齊的消息，都比他要靈通不少。
　　聽到老皇帝似是松了口氣，姜齊卻是搖了搖頭，目光望向殿外，目視神霄山的方向，帶著隱憂：
　　“不，父皇。”
　　“邊疆之亂，越發嚴重，而且常有修士下山助陣，以前不過煉氣，軍中氣血高手還能應付，但近半年來，甚至有道基高人入了軍中，縱橫捭闔，無人可當。”
　　“若不是神霄山也有高人助陣，恐怕邊疆，早就崩潰了。”
　　“而且此次隨著老真人隕落，各地皆有異象四起，北邊有佛蓮綻放，入我境來，南部有劍虹驚世，引得無數平民爭相朝拜。”
　　“我還私下接到過消息。”
　　“元初山、寒煙寺、落陽觀、長春府這些山上了不得的大派……”
　　“都有禦使飛舟，堂而皇之的過我大晉，直往……神霄山而去！”
　　“雖我不知山上事。”
　　“但想來，應是有天大禍事，要在神霄山發生了。”
　　老皇帝聞得此言，白胡子壹顫：
　　“太子所言可真？”
　　“這四大宗，可都是了不得的山上仙家，位列旁門，都有媲美張前輩那等真人的存在坐鎮啊！”
　　“這……消息若是屬實，神霄門怕是難了，那我姜氏壹族，又該如何自處？”
　　“朕聽聞近些時日，有方外高人來京，繞開了神霄門的法師聯系與妳。”
　　“咱們這凡俗小國，比不起那些傳聞之中的無上運朝，可沒法與這些仙人扳手腕子啊！”
　　“要不……”
　　山下人，不知山上事。
　　老皇帝思及數百年江山社稷，壹時也是慌了。
　　而太子姜齊雖也有憂慮，但卻並未徹底慌神。
　　他只是嘆了口氣，想了想後，否決了老皇帝的意思，緊接著便攥緊了手中信件：
　　“父皇，我大晉數百年來，皆與神霄門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自開朝先主之後，凡宮內懷有靈根者，皆可得入神霄修行。”
　　“雖說如今幾位道基老祖，都已隕落，於門內無甚根基。”
　　“然而我大晉，依舊是神霄門徒，若是背棄神霄，壹旦山上挺過了這次危機，日後我姜氏壹族，也定逃不脫清算。”
　　“況且，那四宗若能功成，我姜氏壹脈不過凡俗權貴，焉能左右他們的想法？”
　　“到時候，王朝傾覆，不過旦夕之間！”
　　“因此神霄山，我大晉定不能行落井下石之舉，反而要盡起皇城禁軍，趕赴邊境禦敵，定不能叫外虜，入我山河壹步！”
　　“另外，張真人坐化，我朝定要有人前去吊唁，哪怕如今風雨欲來，也要表明自己的態度與立場。”
　　“這就是壹場賭博！”
　　“賭贏了，壹榮俱榮，而要是賭輸了……其實也不會更壞。”
　　“因為若此地換了壹個主人，我姜氏也壹定會化作過往雲煙，徹底消弭。”
　　姜齊將個中關節與想法，盡皆娓娓道來。
　　而老皇帝聞得之後，略有些愕然，有些驚嘆於這個兒子的魄力。
　　不過哪怕他心中惴惴，也沒了其他辦法。
　　畢竟權利早已交付於其手中，自己如今除卻壹張名號之外，與太上皇，也早已沒了區別。
　　舉朝上下，眾望所歸。
　　就算他這個兒子，來上壹場政變，恐怕他都沒什麽辦法可言。
　　念及至此，老皇帝索性不管，於是復又躺倒，不由壹嘆：
　　“昔日妳出生之時，渾身綻金，生有異象，本來朕以為妳將有蓋世之姿，可於修仙壹道高歌猛進，叫我姜氏凡間皇族，有幾乎蛻變為壹方運朝的機會。”
　　“然而經過檢測，卻無靈根傍身，乃空歡喜，實為憾也。”
　　“罷了罷了，妳日後會是這大晉之主，文韜武略，更甚與朕。”
　　“這事兒，妳自己看著辦吧。”
　　說罷，老皇帝露出倦意，揮了揮手。
　　見此，姜齊俯身壹禮，應下聲來，轉身就欲離去時，卻聞得此言，頓時苦澀壹笑：
　　“靈根乃天定，非人力可得。”
　　“不過我於拳腳武道，卻是頗為擅長，只可惜沒有超凡武學，只能和凡間宗師壹樣，力敵壹般的煉氣頂峰，便到了極限。”
　　“真想看看那傳說之中，域外的運朝兵家，與武道大能，到底是何等風流啊……”
　　“能匹敵山上的仙人，想來也非同凡響。”
　　“只可惜跨越壹域，得踏遍千山萬水，我此生是沒什麽機會了，只期望能保我姜氏壹脈不絕，保大晉不亡，不負父皇之恩，便是足矣。”
　　感慨過後，晉太子離去，當下便召臣入宮，頒布了數道王旨。
　　先是與神霄門的法師，將都城之內傳道的壹並化外僧道，盡數驅逐。
　　隨後，又起禁軍趕赴邊疆，力抗外敵，儼然是堅定不移的，選擇了支持神霄山壹脈。
　　處理過罷。
　　晉太子姜齊駕壹車輦，低調出行，以大晉皇族的身份，便往並不遙遠的神霄山趕赴而去。
　　作為凡間皇朝最為尊貴的太子，他的行為，代表了晉朝對於神霄的尊重。
　　哪怕山上如今正值動蕩，這數百年維系的關系，依舊穩固如初。
　　雖遠談不上雪中送炭，但只憑這份心，只要神霄山能挺過此劫，大晉便必將更勝往昔！
　　……
　　數日後，神霄山。
　　曾有人言。
　　山上的大修士，與凡俗總歸是不同的。
　　但季秋卻覺得，這修行者與凡人，其實也沒什麽區別。
　　不外乎便是，唯壹‘爭’字爾。
　　凡間爭富貴，爭權勢。
　　修者，也不外如是，至多可以再多添壹個，爭道罷了！
　　神霄大陣，遮攔五峰。
　　全宗上下，今日壹概身著縞素，氣氛沈重。
　　哪怕掌教破境金丹，乃大喜事，理應操辦金丹大典，也沒有如期舉行。
　　因為今天，是神霄山創派祖師，張守壹真人的‘羽化’之日。
　　不談入門弟子，只論各峰精英與座下真傳，以及各峰長老執事，此刻的他們，無論身份地位，已都是放下了手中之事，盡皆聚於神霄道宮之外。
　　共百余人之多。
　　在掌教李秋白的主持下，操辦大典，送祖師歸去！
　　這種‘羽化’儀式，只會為各脈戰死，或是具有莫大貢獻的真人，才會舉辦。
　　此祭禮上，壹應弟子門人，無論地位高低，皆要放下手中事宜，前來參拜，壹連七日之後，才會請棺入殮，是為送入輪回。
　　季秋默默的觀摩著。
　　時不時望向神霄山雲海之外，似是想要見到什麽東西壹樣。
　　早前放出張真人隕落的消息，便聞得他派有真人起身，飛舟跨境。
　　如今連羽化祭典，都貨真價實的給他辦了下來。
　　磨磨蹭蹭到了這般時候。
　　那些旁門的大真人，也該上了門來才是。
　　“真是謹慎。”
　　“可是，那又能如何呢？”
　　“天時地利人和具在，又合四方之眾，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若遲遲不來，壹哄而散，才是笑話。”
　　季秋心思浮動，正暗思間。
　　果然，正如他所想壹樣。
　　只在下壹刻，他的金丹神念，便於宗門之外，感受到了浩渺雲海層層之間，有道道飛舟駕臨而來。
　　山外。
　　元初山的玄燁子獨立於舟頭，雙手背負，腰懸法劍，作了壹派高人風範。
　　遙望前方神霄山。
　　當玄燁子壹雙破障之眸望穿了大陣，隱約瞅見了全宗素白壹片，還有那主峰道宮處浩大的羽化祭典時。
　　當下，他那尚有幾分波動的心，終於是徹底放了開來。
　　當著全宗的面兒，封棺入殮。
　　那麽張守壹仙去之事，應是確鑿無疑！
　　壹時間，玄燁子想起那老兒縱橫八方，威震北滄的雷法，即使是來者不善，依然是有了些唏噓之感：
　　“這般強大的壹位真人，亦是擋不住歲月的風霜。”
　　“我輩修者，當以為鑒吶！”
　　嘆罷，玄燁子目視周遭，那壹道道與他元初山並駕齊驅的飛舟，壹時心下豪邁。
　　此行，不僅是元初山真傳盡出。
　　同時之前宴請的三脈，也未白請！
　　北滄十三旁門道統，此刻足足半數，皆在這壹山之間！
　　元初山、寒煙寺、落陽觀、長春府，連通他元初山的另壹位劍真人，足足五尊金丹真人，以及數十位道基駕臨。
　　“這般架勢，前來送葬張真人，也算是給足了他老人家面子！”
　　玄燁子這般想。
　　而那壹道前來的真人，其之想法，與其自然也是大差不差。
　　既到門檻，又何須惺惺作態？！
　　足足十數架上等品質的飛舟，體型旁大，隱於天邊雲霧，將神霄五峰的大陣，團團環繞。
　　緊接著，浩大的道音，便自那四宗飛舟，壹並響起：
　　“聞得張真人羽化……”
　　“今日元初山、寒煙寺、落陽觀、長春府，四宗聯袂而至！”
　　“前來，送真人最後壹程！”